她顿了顿,旋即冷哼一声,“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不要脸,分明还是个姑娘家,居然靠着她那张狐媚脸四处勾搭男人,甚至连村子里新来的流人也不放过,未出嫁就将身子给了那人,还与他成了亲呢!”
“成亲!”方升惊呼。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毕竟未婚男女怎可能这般毫不避讳地在路上并肩而行,定是关系非同寻常。
但此时被证实,方升仍忍不住在心下发出一声冷笑。
流人?
她竟宁愿委身于一个瘸腿的流人,当初在破庙也不愿让他触碰分毫。
见方大娘因着他过于激烈的反应而疑惑地看来,方升强压下心底愠怒,低咳一声,转而放缓了语气,只作诧异道:“她怎的这么快就成亲了?”
方大娘闻言理所当然道:“不成亲又能怎的,那流人可是连婚契都从官府弄来了,不过也亏得那婚契,不然啊,她现在当是在那县城孔老爷的院子里呢!”
“孔老爷?”
还能有哪个孔老爷,方升自然知道他娘指的是沥宁的孔乡绅,但此事又与那孔乡绅有何干系?
“哦,这事儿啊,我也没同你提过,先前你忙着考试,这些个乌七八糟的我哪好同你说的,就怕扰着你……”方大娘道,“就是先前孔乡绅看上了那丫头,要买那丫头过去做妾,孔家来接人的那天,可热闹了,那丫头拿着匕首寻死觅活,就是不肯去。后头还是那流人拿着婚契,说他们已是夫妻,孔家要是硬将人带走,就是强抢民妇,这才将人给吓退了……”
原还有这么一桩事……
方升还是头一回听说,想起破庙那日苏织儿奇怪的反应,他双眸微眯,骤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夜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带她走,原是想借他的手逃过去孔家做妾的厄运。
根本不是真心想跟了他的,故而才那么不愿委身于他。
思至此,方升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可怎的她在他面前装得这般冰清玉洁,宁死不屈的样子,却转而与一个落魄的流人有了首尾!
难不成他竟连个流人都不如吗!
如今他可是堂堂正正过了乡试的举子,便也等于有了做官的资格,那流人算个什么东西!
方升掩在袖中的手恼怒地攥紧成拳,少顷,眸光一亮,脑中倏然闪过一种可能。
既得苏织儿是为了摆脱孔乡绅,当初才刻意勾引他去破庙,意图让他带她逃跑。
那那个流人呢?是心甘情愿娶的苏织儿吗?
方升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唇角微勾,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缓缓摩挲着指腹,转而看向方大娘,问道:“娘,明日家中置席宴请村里人,织儿和她夫君你也一并叫来吧……”
“叫他们来做什么,多晦气啊!”方大娘显然不大乐意。
“都是一个村儿的,其他人都叫了,你偏不叫他们,让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织儿都成亲了,那些事你没必要再放在心上。”
方大娘看着自己宝贝幺儿这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唉,你就是这样,自小菩萨心肠,就是太良善了些,罢了,明儿我托人去说吧,我自个儿可不想去!”
方升淡淡笑了笑,然在方大娘低下头继续收拾的一刻,笑意敛起,眸中却透出几分锐利的寒光。
翌日一早,牛三婶受方大娘所托让苏织儿两人去方家吃席时,苏织儿正坐在炕上纳鞋底。
昨日去那布庄时,她看见那厢正好在卖制鞋的料子,便顺道买了回来。
萧煜脚上那双鞋也不知穿了多久,虽说他平素也会擦洗鞋面,算不得多脏,但因着先前进山加平日在院子里干活,鞋面破了洞,鞋底都快被磨破了,只怕很快就穿不了了。
看他光惦记着赔她衣裳,全然没在意自己的事儿,苏织儿也只能替他上心些。
这左脚的鞋底苏织儿特意纳得厚了几指,也不知道萧煜穿上后腿瘸会不会看起来没那么明显。
正当她在麻草编成的鞋底上一层层糊着破布时,便见牛三婶掀帘探进来,笑道:“做活呢?我看周煜在院子里种豇豆,问他,他说你在屋里,便让我进来了,没有不方便吧?”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婶子快坐。”苏织儿从窗边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摊在牛三婶面前,“婶子吃糖,这是昨日进城我夫君给我买的。”
牛三婶看着苏织儿说话时眉宇间不自觉透出的几分得意,忍不住笑了笑,“你们成亲前,我原还怕周煜性子冷,不懂得体贴你,如今看,他对你也是用了心的,想来是很喜欢你,我便也放心了。”
听得“喜欢”二字,苏织儿耳根泛红,尴尬地笑了笑。
什么喜欢呀!
哪至于到那个份上。
那人对她顶多是不讨厌,毕竟他们两人一点不似夫妻,更像是搭伙过日子。
牛三婶见苏织儿垂下眼眸,只当她是羞的,默了默,转而说起了来意,“刚才,方家婶子来邀我去她家吃席,还同我说,让我将你和周煜都叫上,晚上一道去。”
苏织儿手上的动作一滞,还以为自己听错,“邀我们?婶子莫不是弄错了?”
“怎会呢,她说的就是你和周煜。”
不应该啊……
苏织儿想起昨日方大娘那番冷嘲热讽,当是对她厌恶得紧,又怎会邀他们呢。
她沉吟片刻,摇头道:“我家夫君伤势还未大好,我要在家中照顾他,我们二人便不去了!”
“这……”牛三婶迟疑着劝道,“还是去吧,全村人都去了,偏你们不去,只怕不大好,毕竟这升哥儿如今是举人老爷了,不好落了他的面儿。”
“嗐,婶子不必担忧,夜里去的人那么多,可都想着与这新的举人老爷说说话,独独少我和我夫君,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倒也是,方升如今中举,村里人都费尽心思想着奉承讨好,哪里还有工夫一一查谁没来。
“你们既得不去,那便罢了,左右这话我也传到了。”牛三婶也不再劝,又坐着与苏织儿唠了一会儿家常,便起身离开了。
苏织儿漫不经心地继续纳着鞋底,不知怎的,总觉这事有些蹊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想着左右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便宽了心,继续做手上的活。
兆麟村好久没有哪户人家大摆筵席了,毕竟这席面也不是谁都摆得起的,才过了申时,苏织儿便见不少村人都穿戴上最好的衣裳迫不及待往方家赶。
那厢吵吵嚷嚷的,热闹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然苏织儿只自顾自做了晚食端上炕桌,萧煜也并未开口问什么,两人一如往常般相对无言地用完饭后,收拾灶台洗刷碗筷,就准备梳洗睡下。
天儿已然暗了下来,但等苏织儿准备拿着铜盆去门口舀水时,却见远处灯火通明,仍是喧嚣声不止。
她忍不住走到柴门外,踮脚远远眺望着,不禁扁了扁嘴,也不知这宴何时散场,不然就这般吵闹她只怕是睡不得了。
正当苏织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回返之时,却听一声低低的“织儿”,转头看去,不禁一愣。
黑暗的小道上缓缓走出个人来,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方大举子。
苏织儿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分明该在宴席上招待宾客的人,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升确实本应在家中听那些村人说千篇一律恭维献媚的话,可奈何他的心思始终不在宴席上,脑中充斥着没来吃席的苏织儿,且越想心下的不甘愤恨就越像蠹虫一般疯狂啃噬着他。
才至于让他趁着那些村人吃饱了肉,喝迷了酒的时候,以吵闹难忍之名借口让他母亲掩护他悄悄溜了出来。
苏织儿也不知要跟这人说些什么,沉默少顷,只强笑着有礼地唤了一声“方大哥”。
听得这个称呼,方升不由得蹙了蹙眉。
从先前娇娇滴滴的“阿升哥哥”变成了现在略显疏离的“方大哥”,她改口倒是快。
他勾了勾唇,面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嘲意。
“我记得先前在破庙你可不是这么唤我的?”
见他居然还有脸旧事重提,苏织儿在心下轻嗤了一声,但面上还是扯了扯唇道:“方大哥,那些事儿都过去了,我如今都已经成亲了。”
“是吗?”方升微微挑眉,“你这亲成得倒还挺快,挺及时的……”
看着他说这话时眸子似有若无的笑意,苏织儿眉心微蹙,不知怎的,总觉他意有所指,但她实在不想与这衣冠禽兽说太多,只客气有礼地转而道:“方大哥你家中还有宾客在,你是主家,不好离开太久吧,还是早些回去,我也要歇息了……”
说罢,也不待方升回应,便径直转过身去,然还未等她迈开步子,却听身后人幽幽开口:“也不知你夫君知不知道,他同我一样,不过是你为了摆脱孔乡绅而利用的工具罢了!”
听得此言,苏织儿一瞬间如遭雷击,骤然停下脚步,惊恐地回首看去,她不清楚方升缘何会猜到此事,但不幸的是竟是教他猜中了。
“你胡说什么!”
她稍定了定神,忙反驳这话,可她眼中下意识泄露出的慌乱已然出卖了她。
自认抓住了苏织儿把柄的方升得意地扬起唇角,负手步步靠近。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应当清楚。”
他灼热的目光落在苏织儿的脸上,毫不避讳地一寸寸欣赏着她娇媚动人的容颜,喉结微滚,他沉默片刻,含笑道:“苏织儿,如果不想让你夫君知晓,也可以……”
眼见他言语间缓缓将手向自己脸上伸来,苏织儿登时厌嫌地避开,然下一刻,却不想从这无耻之徒口中听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话。
“只消陪我一晚,我便替你隐瞒下此事……”
第29章 对付
虽早知方升此人人面兽心, 卑鄙龌龊,可乍一听到这话,苏织儿仍是惊了惊, 她慌乱地向后退却, 嗓音里都带着几分颤。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怎的,不愿意?”方升唇角噙着淡淡的谑笑, 低声提醒, “苏织儿,我尚且能猜到此事, 你觉得若是我略一点播,你夫君会不会也发现其中端倪,你骗了他, 到时他还会要你吗……”
看着苏织儿听到这话时陡然煞白的脸色,方升微眯着眼,像在打量一只已然入栅的猎物般从容,“先别急着拒绝我, 若是想通了,明日辰时我在那间破庙等你……”
苏织儿紧咬着下唇,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虽心下慌得厉害, 却仍是语气决绝,“我不知你在胡乱猜忌什么,但我与我夫君是情投意合才成的亲,我不会去的,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说罢, 她头也不会转身入了院子。
纵然听到这话,方升仍是淡然地负手看着苏织儿离开的背影, 面上俱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很有把握,苏织儿定会赴约。
一想到明日便可以拥美人入怀,好生放肆一番,方升只觉通身舒畅,分外解气。
那苏织儿先前在破庙这般抗拒挣扎,不愿屈从,可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入了他的怀里,供他玩弄。
与他斗,她实在太嫩了些。
那厢,苏织儿惊慌失措地回到草屋时,萧煜已替她烧了洗漱的水,见她回来,收起手中的巾帕,淡声道:“我洗完了,剩下的水你当是够用。”
“嗯,多谢夫君。”
苏织儿扯唇冲他一笑,旋即有些魂不守舍地将锅中的热水往铜盆里舀。
萧煜凝神看了她半晌,打她低垂着脑袋回来,他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但末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掀帘入了内间。
苏织儿缓慢地用巾帕擦洗着脸,然满脑子都是方升说的话。
他说得并没有错,他这夫君哪里是傻子,她设计他的那事实在太过蹊跷,喝下她给的茶水便莫名其妙昏迷,醒来就出了这么一遭事,他怎可能一点不会觉得奇怪。
只消方升稍稍提醒,他怕不是一下便会领悟过来。
适才她对方升说的那句“情投意合”,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没底气,这人哪里喜欢她,之所以会娶她也不过是因着他品行纯直,见毁了她的清白,愿意对她负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