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左手握紧成拳,额间生了一层薄汗,双眸已然染上淡淡的猩红,他竭力压制□□内涌上的狂躁,沉了沉呼吸,佯作冷静般淡淡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苏织儿拼命摇着脑袋否认,这段时日,她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才至于今日吃席,一个劲儿往口中灌酒,听说这玩意能消愁来着。
只不过消不消愁的苏织儿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话若再不说她怕是要被憋死了。
“原嫁给你的时候,我没想着要你喜欢我的,毕竟那时我也不喜欢你。可万万没想到后来会让自己这么难受。”她抬首看向萧煜,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早知道会这般,我宁愿嫁给别人……”
嫁给别人?
萧煜眸色骤然沉冷下来,甚至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大掌已快一步死死擒住苏织儿的下颌,嗓音低沉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苏织儿陡然一惊,连酒都醒了几分,她知道她发了病,也知发病的萧煜到底有多可能。
但她到底没有完全酒醒,或是借着这残余的酒劲,她挺了挺背脊,定定与他对视着,偏是要口是心非故意与他作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宁愿嫁给别人,也绝不想再嫁给你!”
话音才落,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然重重落在炕上,她分明感受到眼前这人很生气,可倒下的一刻,他仍是不忘用大掌护住她的脑袋,替她抵挡摔在炕上的疼痛。
双唇瞬间被男人堵住,落下的吻里显然掺着几分怒意。
苏织儿懵了一瞬,虽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上回之事,到底没再挣扎推拒,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开了她,她顿如得了水的鱼,不住地喘息着,吸取周遭的空气。
稍稍抬眸,便见他因发病而猩红的双眸里满是燎原般的灼热,活像只丧了理智的野兽,须臾,他俯下身,那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响起。
“苏织儿,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该再继续招惹我的……”
第43章 棋局
沥宁的天气与大澂南方截然不同, 九月末,当旁处方感受到些许冬日寒意之时,沥宁的雪已然落了下来。
大风裹挟着雪花扑在窗扇上, 撞击得原就破旧的窗扇啪啪作响。
躺在炕上的苏织儿缓缓睁开眼, 稍一动弹,便秀眉微蹙, 只觉周身似遭车撵一般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睡眼惺忪, 疲惫地抬眸往屋内四下看了一眼,昨夜发生的一幕幕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鼻尖似还有股淡淡的暧昧气息挥之不去, 苏织儿朱唇轻咬,红晕登时自脖颈漫到了耳根。
正当她羞赧不知所措之际,却赫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草帘掀动声响, 她稍怔了一下,猛然拉高棉被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萧煜进来时,恰好看见了这幕,他薄唇微扬, 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旋即坐在炕沿,将手中的汤碗搁在炕桌上。
“既然都醒了,就别装了, 若还觉得累,便吃些粥再睡。”
见她久久不答应,萧煜唯恐她将自己闷坏了,伸手将棉被扯下一些,便见她发髻凌乱, 双颊泛红,扁着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瞪, 落在萧煜眼中,不但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怒意,反是娇滴滴可爱得紧。
他唇角笑意顿又浓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间碎发,语气中揉着几分宠溺,“你若是不解气,要不再多咬我几口。”
说着,便将眼神落在自己的右肩上。
苏织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昨夜场景复又在眼前闪现,一时令她面上愈发烫得厉害。
她的确是如愿以偿与她心仪的夫君圆房了,可要说感想,那便只有彻彻底底的“后悔”二字。
她昨夜明知他发病,却还刻意招.惹撩.拨他,教他愈发疯得厉害,一点不念她还是初次,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受不住,哭喊推拒他却始终不肯停下,还几度将逃跑的她抓回来,她难耐愤怒之下,就干脆对着他的右肩狠狠咬了下去,可纵然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这男人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未放过她,直到夜深了方才消停。
苏织儿打量着萧煜这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再反观自己,不免有些生气,他倒是痛快了,可苦了她了。
她瞥了眼炕桌上的粥碗,旋即轻哼一声道:“你喂我吃!”
见她发起了小脾气,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不依着她的道理,他颔首道了声“好”,便让苏织儿裹着棉被倚靠在他胸口,将凉得正好的粥一勺勺喂到她嘴里。
她这夫君的手艺着实勉强,故而他熬得这粥实在称不上好喝,但苏织儿仍是吃了个干净,还时不时抬眼去瞥他。
虽得两人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苏织儿头一回感受到所谓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如今这样反像极了新婚。
苏织儿偷着看萧煜时,却不知萧煜也在垂眸瞅她,虽得他晨起时替她穿好了衣裳,但从敞开的单衣衣襟间,仍能看见如梅花般的点点红痕,和青紫的指痕,不止如此,他知道,她身上甚至还有昨夜逃跑时磕在炕桌上留下的淤青。
萧煜剑眉微蹙,想到昨夜自己的失控,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最终,他还是像在梦中那般伤了她。
若有所思间,萧煜却听怀中人蓦然纳罕地问道:“夫君,你怎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你何时再回章家?”
萧煜低眸见苏织儿昂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默了默道:“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苏织儿闻言似有些诧异,登时坐直了身子,担忧地蹙起眉头,“为何,可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萧煜笑了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是因着那章老爷欲招他为婿,逼他休妻他才离开的,只风轻云淡道,“就是觉得太累,不想干了。”
他顿了顿,旋即眉梢微挑,凝视着苏织儿道:“往后我没了可干的活计,你可会嫌弃我?”
说不干便不干,苏织儿其实察觉到其中或有隐情,但萧煜不说,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追问,听得这话,她登时摇头,“怎会嫌弃,其实我早不想你做那活了,毕竟你离我那么远,要隔十日才能回来,只是我不好说出口,如今你不愿做了,反是趁了我的意。我就再不必与夫君你分开了……”
说罢,她复将脑袋埋进男人怀里,猫儿似的依恋地拱了拱。
萧煜眸色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少顷,却是垂下脑袋在她仍有些红肿的朱唇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若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当年巫蛊案发,他蒙冤流落至此,并非丝毫未抱怨过上天的不公,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力与命运抗争之时,他便选择浑浑噩噩,若行尸走肉般度过残生,直到他遇见了苏织儿。
他竟头一次觉得,福祸相倚,他前半生拼命努力却没能得到的父亲的关怀和家的温暖,却悉数在这个女子身上得到了补偿。
远离那繁华却是非丛生的京城而与她一起过枕稳衾温,男耕女织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织儿,往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纵然他穷困潦倒,无权无势,也会努力替她抵挡这俗世的风雪,让她一世幸福安稳。
苏织儿懵然地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出这话,少顷,唇角微勾,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萧煜辞去章府账房一职之事在这小小的兆麟村流传得极快,自然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毕竟突然没了这般体面的活计,难免惹人猜忌,有人说那章府定是来了更合适的人,才将萧煜排挤了出去,还有人说是萧煜在对账时出了差错,惹得章老爷大怒,将他给辞了,甚至还有说得更过分的,道是萧煜手脚不干净,污了章府的钱被发现,这才被赶了出去。
苏织儿听着这些荒唐的流言,可谓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捋起衣袂好生骂上那些碎嘴的一通,但被萧煜给阻了,说是没必要为无谓的人生无谓的气,这般气急败坏地去对峙,反中了那些看热闹之人的下怀,左右日子久了,流言自也散了,不必太过理会。
这话倒也有道理,苏织儿只得强忍着,当做没听见,一直到十月末的一日,草屋前来了位稀客。
不是旁人,正是那韩四儿。
为何说是稀客,便是因得苏织儿已近三月不曾见过这位韩官爷了,自打他上一回来时听说萧煜已赴章家做账房后,便干脆当了甩手掌柜,再也没露过面,送来过东西。
故而苏织儿乍一看见他时,还有些吃惊,原以为这人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呢。
韩四儿对萧煜还是那副低三下四的恭敬模样,这回来,倒是比先头大方许多,拿了一小筐子鸡蛋甚至还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要是换作从前的苏织儿,定是惊喜激动得很,可如今她也是多少尝过一些好吃的,不像先头那般没出息了,且她还在院中搭了鸡棚,养了几只鸡呢,那几只鸡天天下蛋,哪里还愁什么鸡蛋吃。
可来了便是客,苏织儿还是当即入灶房沏了茶,正欲端出去给韩四儿喝,却见人已经走了。
想起方才韩四儿站在院中,似是同萧煜说了什么,苏织儿好奇地询问道:“夫君,这韩官爷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煜转头看向她,迟疑了一瞬,倒也没瞒她,“他是来报信的,说新来的县太爷想请我明日去县城的茶楼喝茶。”
新来的县太爷?喝茶?
苏织儿确实听说沥宁的县太爷前阵子换了人,她不明所以道:“那县太爷为何要请你喝茶,夫君难不成认识他?”
萧煜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从来有过几次照面,但算不得多么熟识。”
“哦……”
想起那韩四儿同她说过,她这夫君未流放前是世家大户出身,那认识那位县太爷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
苏织儿抿了抿唇,少顷,还是忍不住问道:“若说茶楼,可是清茗居?”
从前进城,苏织儿常是路过那清茗居的,那茶楼足有四层高,听说里头不但能喝茶,还有唱曲说书的,煞是热闹。
只入内的多是些文人墨客,或是富家子弟,像她这种的贫苦之人自是只能望而却步。
萧煜还能不了解苏织儿嘛,见她询问自己时一双眼眸亮闪闪的,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想去看看?”
听得这话,苏织儿心下一喜,但很快又迟疑道:“方便吗?那县太爷只请了夫君你,我若是去会不会给你添乱。”
“不会,左右不过是去坐坐,怎会同我添乱呢,何况我一人去县城,还觉得有些无趣,本就想着让你陪我一道去呢。”萧煜柔声道。
苏织儿这才放下心来,旋即笑着脚步轻快地入了屋,心下已预备好拿出她最好的衣裳,明日去茶楼时穿。
见她这么容易就心生满足,萧煜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他其实没告诉她,他本不打算去的。
虽不清楚那范奕邀他去茶楼究竟想做什么,但大抵有所目的。
但罢了,只消他这娘子高兴,旁的都无所谓。
翌日一早,萧煜正打算与苏织儿一道乘村口的牛车去县城,却见一辆马车已然停在了草屋门口,车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是范县令遣他来此接住在这儿的老爷的。
萧煜闻言剑眉蹙了蹙,看来这范奕是生怕他不肯去茶楼。
倒也正好,如今天冷了,他原还担心乘没有遮蔽的牛车会让苏织儿受寒,如今有了马车,就没了这般顾忌,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苏织儿半抱了上去。
苏织儿还从未坐过马车,她在车厢内张望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看罢了,才乖乖在萧煜身侧坐定,旋即蹙着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盖。
“怎么了?”萧煜登时关切道,“可是膝盖疼?”
他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苏织儿便忍不住抬首幽怨地看他一眼,嘀咕道:“还说呢,都怪你,昨夜非要……”
她蓦然止了声,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便又瞪了他一眼,羞恼地扭过了头。
看她这般反应,萧煜心下顿时了然,但还是忍不住凑到她耳畔逗她,“都是我的错,那下回不让你跪着了,躺着便好……”
纵然这话没旁人听见,但苏织儿的脸仍是蹭地染了个通红,烫得简直要冒热气了,她低低“哎呀”了一声,旋即气得在男人胸口捶打了两下。
就她这气力,哪能打疼萧煜分毫,反像极了撒娇的样子,见他垂首看着自己,笑意促狭,苏织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人如今简直和刚成亲时判若两人,她竟没发现他居然这般没皮没脸得紧,还很是擅长哄骗她,尤其是夜里,千万不能相信他说的什么最后一回,常是将她折腾得够呛。
如今尝到了滋味,苏织儿觉得当初的她怕不是疯了才会因着他不愿碰自己而难过,若是早知道这男人这般可怕,她可不会再眼巴巴求着他圆房。
有了马车,进城的路也舒坦了许多,苏织儿倚靠着萧煜几乎睡了一路,待被叫醒时已然抵达了县城。
马车停在了那清茗居门口,苏织儿被萧煜扶下了车,便见一人站在茶楼外,冲萧煜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六爷”。
六爷?
苏织儿侧首看了萧煜一眼,这是在喊她夫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