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韦泊言在心底盘算得正好时,却见对面之人蓦然停了下来,韦泊言见状,下意识笑道:“怎的,认输了?”
萧煜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中,旋即直直看向他,淡声开口。
“你输了……”
韦泊言皱了皱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还以为眼前这男人疯了,然垂眸细细一看却是面色大变。
他难以置信地将那棋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怎么看确实都只有一个结果。
他输了……
他怎么会输呢?
韦泊言不相信,甚至觉得是不是这男人在他神游天外时悄悄动了棋子,然检查了三五遍,并未出现他想像中的那个情况。
他懵然地盯着棋盘,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萧煜,已然看向苏织儿的方向,冲她招了招手。
复原棋局的伙计尚未将最后几手贴出来,故而底下的客人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苏织儿就更不知晓了。
见萧煜冲她招手,她还以为是他输了,心下颇有些丧气,但还是强扯出一丝笑,想着待会儿安慰安慰他,毕竟他也算是尽力了。
她提步向萧煜走去,然安慰的话还未出口,便听他指了指那副头面道:“既是你想要的,你便自己捧回去吧。”
苏织儿愣了一瞬,方才听懂了言外之意,顿时惊呼道:“夫君,你赢了吗!”
与其同时,茶楼内亦是一片哗然,当那完整的棋局展现在众人面前,那些个看客面面相觑,无一不是惊得舌桥不下,纷纷对萧煜最后扭转棋局的那神来之手赞不绝口。
唯独坐在底下的范奕,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
就像他说的,他从未觉得萧煜会输。
毕竟旁人不知道萧煜的棋艺高低,他还能不知道吗?
尚在京城时,他就听说过这位六殿下的传闻。
京中皆言,陛下六子,棋艺天下一绝,年仅十六,便与国手傅诤战得不相上下,两人下了一天一夜的那局棋至今为世间爱棋之人反复钻研,津津乐道。
见一切已成定局,逐渐缓过神的韦泊言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虽是玩世不恭,但到底不是出尔反尔的无赖,他回首看了眼那副头面,只得咬咬牙道:“我输了,这些东西你们拿走吧!”
苏织儿看了眼那百两黄金和宝石头面,朱唇微抿,少顷,又将视线投向那位韦二公子,迟疑片刻,低声对萧煜道:“夫君,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萧煜不解地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却见那已然听到这话的韦泊言神色不虞道:“这黄金宝石都不要,那小娘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既得他开口问了,苏织儿索性直截了当道:“我想向韦二公子讨一个人!”
“人?”韦泊言疑惑道,“什么人?”
竟会比这些黄白之物更吸引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听说住在南巷的那位赵大夫几个月前被二公子家接去了,至今还住在韦府呢。”苏织儿顿了顿道,“我想让他帮忙医治我家夫君的腿。”
听得此言,萧煜双眸微张,侧首看向苏织儿,他没有想到,苏织儿从头到尾想要的并非那副头面,而是想要寻到那能医治他腿的赵大夫。
赵大夫?
韦泊言在脑中思索了片刻,隐约记得府上好像确实住了这么一个人,“这倒好办,只那人如今在替我母亲诊治,恐暂不能离开韦家,过两日,我派人接你们去韦家便是。”
其实让他们去韦家一举,韦泊言多少藏着几分私心,今日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他便还有机会与萧煜切磋棋艺。
苏织儿闻言面上一喜,但旋即想到一件事,默了默,又道:“这百两黄金和头面我们不要了,但韦二公子能否替我们承担这医腿的诊费。”
她定定地看着韦泊言,唯恐他不答应,但不想他答应得格外爽快。
若真将家里那副头面给了旁人,韦泊言还真怕他那将军爹一气之下打断他的腿。
如今他们不要,简直再好不过。
苏织儿顿时松了口气,这样不管那位性情古怪的赵大夫如何狮子大开口,她也不必担心付不起诊费了。
两方都觉得自个儿捡了大便宜,韦泊言见他们什么也不要,心下还觉有些过意不去,最后还是命人包了二十两黄金,让他们带走。
苏织儿虽有些犹豫,但谁会跟钱过不去,最后还是佯作勉强地收下了。
她全然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有这般巨大的收获,不但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还得了这么大一笔银两。
见她喜滋滋地包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黄金踏出茶楼,萧煜亦是勾了勾唇角,“你一直在关切那赵大夫的事?”
“嗯。”苏织儿点了点头,自打头一回去南巷,听说那位赵大夫被韦家接去后,她隔一段时日便会托进城的牛三叔去南巷看那赵大夫回来了没有,但恰如那日周围街坊所说的,这人就跟赖上了韦家一样,一直都不回来。
故而今日看到这位韦二公子,她才会想起这桩事来。
“多亏夫君厉害,赢了这局棋,不然我哪有机会同那韦二公子提这般要求。”苏织儿不由得喜道,“这下可好了,给夫君你治腿的事总算有希望了。”
萧煜抿唇淡淡一笑,垂眸瞥了眼自己的左腿,神色却是黯了黯。
但愿如此吧……
请他们喝茶还不够,出了清茗居,那位范奕范大人还邀他们去县城最好的酒楼吃饭。
托她这位夫君的福,苏织儿今日算是大饱了口福,用完饭,坐着消了会儿食,范奕便提出同他们一道坐马车去兆麟村。
苏织儿虽疑惑这位新来的县太爷怎的能这么闲,但到底不敢置喙什么。
马车在草屋门口停下,这般显眼的车登时吸引了村中不少人的注意。
萧煜将苏织儿抱下来,便对着范奕施礼道:“多谢大人送草民回来,大人公务繁忙,草民便不多留了。”
范奕看了眼那破旧的草屋,双眉蹙起,旋即微微点了点头,“微……我也不敢劳烦六爷,既已将六爷送回来了,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冲萧煜一拱手,折身上了马车。
车夫将长鞭一扬,马车方才驶出去不远,就有不少村人涌进院中,急切地问道:“织儿,送你们回来的那是谁啊,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大老爷……”
苏织儿瞥了眼围着她好奇询问的几人,其中还有前段日子嚼萧煜舌根,说他不是的。
她顿时扬了扬脑袋,提声道:“什么大老爷呀,那人呀,是我们沥宁新来的县太爷!”
“县太爷!”
几人登时大惊,“县太爷怎的还亲自送你们回来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织儿瞥向萧煜,满脸神气,“他昨日还特意派人来请我家夫君去那清茗居喝茶,好像是我夫君从前就与他相识吧,这具体的我也不晓得……”
苏织儿说罢,笑眯眯地回了屋,任一群人在原地惊叹不已,前阵子因流言而生出的苦闷这会子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萧煜见苏织儿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
他这小娘子,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护着他。
那厢,范奕自兆麟村回到沥宁县衙时,已然快过申时。
一路坐在马车上,他都在不停地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还有他亲眼见见的萧煜居住的草屋。
他没想到从前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六殿下如今居然就住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
且看他的模样,竟丝毫不觉耻辱不甘,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范奕想起萧煜如今那位叫苏织儿的妻子,双眉深蹙,下了马车后,便径直往架阁库的方向而去。
如今的架阁库已不似先前那般凌乱不堪,尘灰满布,那些案卷正整整齐齐被堆放在一排排的博古架上。
打他范奕上任沥宁县令的头一日,便大刀阔斧将这县衙上下的散漫风气尽数整顿了个透彻。
虽他是被贬谪至此,但不代表会像上任县令钱升一般尸位素餐,碌碌无能。
这个时辰,架阁库管勾已然下值,但范奕仍是强行命人将其叫了回来。
那位姓鲁的架阁库管勾哪里敢不从,得了令忙屁颠屁颠地赶来,他玩忽职守那么多年尚且安然无恙,这回碰见这位新来的范县令,算是栽了大跟头。
他唯恐范奕上报朝廷将他革职,纵然是深更半夜也得前来,他恭恭敬敬立在范奕面前,问他将自己召来所为何事。
范奕只让他帮忙查一个人。
这放在从前确实是个麻烦事,毕竟就从前架阁库那混乱样,怕是什么都查不了,可如今不一样了,查一个人可省力多了。
那架阁库管勾询问了些许,最后只得知了那人的名姓,年岁和出身地。
他不免有些犯难,但看那位范县令已然燃起烛火坐了下来,显然一副要等到他寻到为止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在博古架间找寻起来。
可无奈所知的信息实在太少,面对这浩如烟渺的案卷,那架阁库管勾方才的自信很快烟消云散。
直寻了近一个半时辰。他才终于在一本已然发黄且被蛀了好几个大洞的案卷中发现了范奕想要查找的人名。
那架阁库管勾登时激动不已,忙快步将此案卷奉到范奕面前。
范奕接过那案卷,循着上头已然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一路读下来,须臾,却是双眸圆睁,陡然一惊。
苏岷……
他搭在这个名字上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虽他好似听那韩四儿提过,苏织儿的父亲是个流人。
但万万想不到,那苏织儿竟会是叛将苏岷之女。
第45章 奇毒
那韦家二公子韦泊言果真是个言而有信的, 自清茗居对弈后第三日清早,前来接人的马车便停在了草屋门口。
这马车可比先头范奕送他们回来那辆气派宽敞多了,兆麟村的村人纷纷围拢过来, 惊叹着问东问西, 苏织儿只言是萧煜前几日对弈赢了那位韦家二公子,韦家二公子棋逢对手, 甚是欢喜, 便请他们去韦家做客。
至于医腿什么的,苏织儿就同牛三婶讲了实话, 至于其他人,实在没必要提起。
先头有县太爷亲自送他们回来,这会子又是韦家二公子请他们去做客, 苏织儿被萧煜扶上马车,在村人们感慨艳羡的目光中,着实风光了一把。
韦家所处的懿宁关与沥宁县城的方向恰恰相反,这路途也要更远些, 加上山路难行,直坐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了将军府。
韦二公子显然是提前吩咐过,守门的下人甫一见了马车,便将他们从一侧门处领进了府, 直去了韦家待客的花厅。
打入了韦府,苏织儿便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与先头看到的章府的奢华不同,韦将军府的布局摆设则显得素朴简约许多,像极了韦大将军在沥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虽骁勇善战, 却仁心爱民,一清如水, 不饮盗泉。
听了下人通禀的韦泊言已急匆匆起身等在了花厅外,这几日他将与萧煜在清茗居对弈的那局棋反复钻研了无数遍,愈发感慨这棋局的精妙,心下自愧不如。
其实萧煜早在他原以为与他战得难分伯仲的前三十手里埋下了陷阱,就等着在他骄傲自满,以为胜利在望之时,将他一举攻陷,打他个措手不及。
今日再见萧煜,韦泊言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心下已然将这个与自己年岁一般无二的男子视作自己的老师,在读书方面他虽有些不思进取,但在棋艺这块,他向来是不耻下问。
不过也不算下问,他的确是技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