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那个胡人将领,他看她的目光就如土狼看上了羊羔,宝嫣暗暗皱眉。
她不喜欢这人瞧她的眼神,比之陆道莲和晏子渊并不相同,更直白生厌。
好似在他眼里,宝嫣的价值就如同牛羊一样轻贱。
会让她联想到被胡人掠走的汉人妇女,他们会拿她们当做繁衍淫-辱的工具,迫使她们生下混种,然后做牛做马,替胡人干活。
有的受不了便自寻短见,有的活了下来也生不如死。
这世道,最不公的就是女子,备受欺负的也是她们,就这样兰姬还认为这种人比苏赋安和苏凤璘强。
宝嫣轻轻将目光撇向一旁,那兰姬真是瞎了眼,苏家养育她这么久,生恩养恩数十年。
不过区区一段时日,她就变了,这和认贼作父又有什么区别。
在胡人将领安慰兰姬时,晏子渊也靠近了宝嫣身边,他余光觑着那头,刻意压低嗓音对宝嫣提醒道:“你与兰姬同宗同族,在苏家那么多年,竟不知道她母族是似密国的王室么。”
“那密兹岸是大王子,掌管军队,讲不好下一任似密国的国君就是他,此人不是个善茬,你最好不要招惹到他。”
宝嫣觉着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许是在想这位似密国的大王子,岂是她说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
她不招惹,但若旁人反过来要算计她呢?
似是看出宝嫣的不解,晏子渊知道她一向识大体,干脆与她悄声讲明了:“我的意思是,兰姬回来了,你与她都是内宅妇人,又是同父姐妹,最好早日与她冰释前嫌,也免得沾上麻烦。”
“她不过是气恼,有人替你撑腰,才一直纠缠说你害她,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人惹的祸。”
“但你若能,在局面无法收拾之前,私底下悄悄服个软,对她姿态软和一些,或是道歉认个错,兴许能让她趁早放下芥蒂,你也不想被她找来的母族兄弟盯上吧……”
方才还微微疑惑的宝嫣,在这时已经听明白了晏子渊话里的暗示。
他竟然是在主张,让宝嫣向焰气嚣张的兰姬低头。
她颇为震惊地打量他,曾经她觉得晏子渊和陆道莲是一丘之貉。
可现下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晏子渊根本没管过她的死活,只一心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他说是不想让她被似密国大王子盯上,实际上是不想给他自己添麻烦才对。
想必兰姬现下的身份,不是她所能比的,才要求她率先低头。
相较于他,从未劝说过她需要朝外人低头的陆道莲,似乎都变得高尚起来。
至少这人会因为将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会护着她。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唆使她去向兰姬服软认错。
大概是宝嫣惊诧的眼神过于明显,亦或是也有察觉到自己这番话的目的过于无耻,理所应当。
晏子渊不自然地避开宝嫣的目光,改口道:“你若不愿就算了,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放心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宝嫣孕中想要呕吐的反应,都不如在听到晏子渊解释的话后来得强烈。
她张开微微发干的唇,道:“夫君……真是宅心仁厚。”
“方才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话想对夫君说。希望夫君能好好想想,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现下不是一个人了,带着腹中胎儿,若是一个不好,那就是一尸两命。夫君也不想真让自己断子绝孙,对不对?”
看到晏子渊脸露意想不到的错愕神情,仿若因她的话,脑子里出现一片不知如何应对的空白。
再狠毒刻薄的话,宝嫣都对陆道莲说过了,岂会放过晏子渊。
当然是对他们一视同仁。
她轻嘲地勾动嘴角,“我想,以那个人对我的痴迷,夫君可会觉得除了我,他还会帮你借第二次种不成?”
陆道莲又不是谁都会碰。
作为枕边人,宝嫣最知道他挑。
那人就是贪图她的身子。
如今正新鲜着,焉能看上其他人。
而且她发现,这对兄弟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关系牢固,对晏子渊,陆道莲总有一种对待赝品的不屑在里头。
他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答应晏子渊的要求,去让其他女娘怀上子嗣。
这与被人使唤的种猪又有什么不同。
宝嫣用轻飘飘的话,反击了晏子渊要她私下去给兰姬认错低头的主意。
她没有错,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服软道歉?
“你……”
“我有孕在身,从庙堂回来,如今受了惊,觉着不舒服。前庭那边的晚宴,我就不去了,还望夫君替我说道说道,别让婆母他们怪罪。”
宝嫣留在了最后才走。
晏子渊临走复杂铁青的脸色和眼神,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殊不知这也是宝嫣一日日被他们逼出来的。
等他们走得干干净净,议事堂没了其他人,宝嫣才吐出压抑在胸膛的郁气。
她有些头晕眼花地朝小观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缓了片刻,“我们也走,回去再说。”
前院宴席阵仗不小,和那边的热闹相比。
宝嫣的院子上方宛若乌云罩顶,不仅安静,连猫儿都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夜里不像往日那样到处乱跑了。
反而在视线可见的范围内,乖乖地蜷缩在毡子上打起盹。
屋内响起宝嫣和松氏谈话的声音。
平心而论,兰姬能回来,也算堵了悠悠众口,至少她不会再被说成是逃妾,牵扯到苏家。
但她身份一下不同了,这就很有必要去信给家里说一声,还有父亲的妾室。
宝嫣手执墨笔,问跪坐在一旁,为她掌灯的松氏:“乳母侍奉阿母多年,曾代阿母负责打理过内宅事务,按理说,府里进了什么人,都会查探清楚他的来历,为何大家都不知道月姨娘的身世?难道没有查她的?”
月姨娘进门时,宝嫣还未出生。
据松氏回忆月氏到了家里的情形,她说:“都查了的,哪怕月姨娘是郎主的好友转赠到苏家的,当时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的确是从商队里跑出来的,因贪玩找不回去的路,又因颇有姿色,而被人盯上,随即辗转到世家中做了舞姬。后来郎主派人帮她打听商队的消息,据说是胡人南下与咱们那起了战事,商队怕祸及自身,于是便早早离开了金麟。而被抛下的月姨娘因无家可归,乱世无依,一直祈求郎主,让她留下。”
之后便是宝嫣所知晓的,一年后月姨娘生下了兰姬。
从此做起了她父亲后宅里的妇人。
“不对。”
宝嫣思索一番后,缓缓摇头,“不该是这样……我今日亲眼所见,兰姬带回了似密国的胡人。那胡人将领也说他姓密,这乃是他们的国姓。”
“似密国在胡部属于中小之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好糊弄的,十几年前丢失了一位王姬,他们的王室难道没有派人来寻?就算不寻,月姨娘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既是公主为何不同阿耶说?”
松氏:“女郎是说,月姨娘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世……”
“她定然有所隐瞒。”
宝嫣道:“即使不是王姬,哪怕是世上任何一家的血脉丢了,谁人不会去找。就算旁人不会,有血亲的岂会无动于衷?”
“要么是月姨娘与家中不和有意逃出来的,怕说了阿耶会派人送她回胡部。要么就是她隐姓埋名在苏家,是另有所图。”
可是山高路远,当年的苏家刚回金麟不久,举族都在悲痛之中,月姨娘图什么呢?
这是宝嫣觉得整件事中最古怪的地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论与月姨娘最亲近的人,阿耶占一个。
他有没有可能察觉到了姨娘的不对?
手中笔墨快干了,宝嫣从想不通的蛛丝马迹中醒神过来,盯着眼前铺好纸张的桌案,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罢了,还是先把消息传回去,看看家里回信是如何说的吧。”
松氏将手里的灯挑的再明亮些,方便宝嫣目视。
烛火下,写信的宝嫣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在松氏的陪伴下,努力记下晏家交际的名单,最后使人给苏赋安送去。
待到夜深人静时,宝嫣方才停笔,而前庭热闹的晚宴早已散去。
反观宝嫣,从庙堂回来后什么都没吃,似是感受不到饿一样。
见宝嫣正在逐字检查,松氏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起身道:“奴婢去给女郎热一碗羊乳和蜜饼,吃过以后女郎尽可早些歇息,这里只管交给奴婢就是,等明日一早,奴婢就派人将信快马加鞭地送走。再过半月,说不定就能收到回信了。”
宝嫣点头,等松氏出去后,她才收回目送她的视线,重新投放在她写的信上。
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卸下撑着双肩的力道,秀美的面庞上流露出迷茫的疲容。
她如今是北地所有人的主心骨,即便再累也不能倒下。
庶姐与她始终不能一条心,对她才充满敌意,特意回到晏家,气势汹汹找她麻烦。
她该怎么做?
曾经因为怜悯她身份比她低微,所以任她挑衅都不往心里去。
现在情势所逼,兰姬身份变得高贵,再不需要她同情,她是否该不再顾及家族情义,等她再刁难之时反击回去。
总不能一味忍让,让她伤害自己。
前几次虽未能成功,但这次她有母族做帮手,她身边又无一人能抵挡,还怀着身孕。
不知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再次针对自己。
宝嫣微微晃神,直到被一股凉风吹醒。
桌上烛火摇曳,北地入秋极快,仅仅片刻之际,她便感受到了由窗外吹进来的阵阵寒意。
为了防止火光被熄灭,在松氏还未回来时,宝嫣收回神思。
干脆离开这里,借着活动手脚的机会,走到窗前,将窗门关上。
屋内发出烛火与微尘触碰,如同烧焦般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宝嫣手刚搭在窗台上,上半身躯探了出去,外边一道蒙着面的身影与她猝不及防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皆有些惊惧反应不及。
宝嫣:“是谁?”
夜深谁会不睡,鬼鬼祟祟地来到她的窗下,还手持利器,察觉到来人行迹不妥,“有刺客——”
宝嫣朝门口处紧急呼喊,她拔腿便跑,但那道身影二话不说,身手如电地袭向她。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