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对音律的确十分精通,行家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赵不息虽然自己弹琴的技术一般,可欣赏力却很高,只听了这一会也能听出来张良的琴技高深。
张良一曲罢,眉眼都轻松了许多,他嘴角含笑看着赵不息:“伯牙遇钟子期,良遇知音,自然欣喜。”
他看着赵不息的眼神又更加亲近了几分。
大部分人还是需要回应的,无论是写文章还是弹奏音乐,都需要其他人的回应演奏者才会更加感到愉悦。
张良平日好读书好剑术好音律,读书尚且能在书中和作者心神相交,剑术他周围也有游侠可以相互切磋,唯有音律曲高和寡难有知音。
不是家学深厚的大贵族子弟谁有那个时间和金钱去玩音乐啊,就算是大贵族子弟,也是听了乐子的多,真懂音乐的少,对于这等人,张良自然不愿理会。
好不容易遇到赵不息这个能欣赏音乐的,张良自然欣喜若狂。
“那我可要辜负子房的信任了。”赵不息轻松耸肩,“我是个俗人,只会听不会弹,只是粗通一点皮毛。”
张良弯弯唇角,反问:“钟子期又岂会抚琴乎?”
两人相视一笑。
张良便又开始抚琴。
琴声昂扬,随即又低沉起来,如泣如诉,声声断肠愁,秋山猿鸟恨。
赵不息抿了口温水,看着陷入了哀伤的张良,大概能猜出来张良的琴声为何忽然从昂扬变成悲伤了。
估计又是想到了自己的国仇家恨。
赵不息干脆摸出了自己带着的哨子,说是哨子,但是上面有一排小孔,可以控制吹出的声调,和短笛已经差不多了,赵不息一直挂在脖子上随身带着,用来紧急的时候沟通部下。
比如若是现在遇到了危险,赵不息只需要急促吹响三声,她所带着的那数十个剑术高超的门客就会立刻从门外冲进来,避免了摔杯为号的不准确性……
此时赵不息拿出来却不是叫人的,而是轻轻吹起了一曲《将军令》,她很长时间没有吹过了,本来学的时候就是因为兴趣才去学的,曲调吹的颇为生疏。
却也成功的将张良原本哀伤的曲调带的激昂了起来。
张良鼻尖沁出一滴晶莹的汗珠,十指跟着赵不息的曲调拨动着琴弦,心中升起一股豪情来,只瞬间就将原本的哀伤之气冲散的一干二净。
心中竟然有一种自己正在战场上调兵遣将的感觉。
是啊,秦再强,可其暴虐无道也必定会有失败的一日,他比秦暴君要年轻许多,为何要在此哀伤呢?
哀伤无用,他尚且年轻,报仇之事,日后未尝不能成功。
想到这里,张良心头堆积的哀伤顿时一扫而空,他摇摇头,暗叹自己虽然年纪要比赵不息大上许多,却远比不上赵不息坚定啊。
紧接着将全部身心沉浸在和赵不息的和曲中。
张良不知道《将军令》的曲谱,赵不息也吹的生疏,两人干脆就放飞了自我,只一琴一笛和着声,全无曲调可言,弹到哪里就是哪里,吹到何处就是何处。
阳光洒下,如水铺满厅堂,中间燎炉中的木炭已经快烧干净了,缕缕白烟带着一点暖意升腾。
“铮”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张良停下了手指,缓缓睁开了方才闭上的双眼,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我遇不息,如伯牙遇钟子期啊。”张良浅笑,对着赵不息拱手一礼,将手侧已经凉透了的杯中白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既是好友,无须多言,以水代酒足矣。
赵不息见着时机合适,想要挖墙脚的心蠢蠢欲动,哪怕她知道韩王室不死绝张良不可能去投靠别人,可现在多挖一挖,等日后韩王室死绝了,到时候张良肯定就会背着可爱的小包袱乖乖到自己手下来嘛。
“子房方才情绪低落可是因为反秦之事?还是在担忧复国一事?”
听到赵不息的询问,张良苦笑一声:“只是觉得现在天下都在暴秦的统治之下,那暴君残暴强大,几次谋划刺杀甚至都没有伤到暴君,反而连累了刺秦的壮士,颇有些心灰意冷罢了。至于复国……唉!”
张良长叹一声。
就他了解到的如今韩王室的唯一血脉韩成,为人平庸,虽然没什么大缺点,可同样也没有什么显著的优点,就算是昧着良心,张良也不认为韩成能和秦暴君嬴政相提并论。
复国,恐怕是难啊。
“事在人为嘛。”赵不息安慰张良,“虽然秦始皇是厉害,可是他现在已经年纪大了,我们惹不起还熬不起吗,大不了再熬个十年八年熬死他再起事。”
其实你可以不安慰的。张良默默咽下了话到嘴边的吐槽。
要寻仇人报仇的唯一方法竟然是等仇人老死再去寻仇,这未免也太窝囊了吧!
赵不息丝毫不觉得熬死秦始皇再造反是一件丢人的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千古一帝,好几千年的历史上也就出了这几个,秦始皇又是开头的那一个,比不过他有什么丢人的。
“你看现在秦始皇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还没立太子,诸位公子公主中也没听说哪个有什么大本事,再加上朝廷之中的忠臣少奸臣多,咱们六国之人中又有有你我这样的大才,等秦始皇死了秦朝廷必定动荡,到时候我们趁机起兵,大事可成矣。”赵不息拉着张良给他分析战局。
张良听的一愣一愣的。
……怎么在赵不息嘴里,只要等秦始皇一死,造反就仿佛喝水吃饭一样简单了?
赵不息说了一圈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她拉着张良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子房,我看韩成乃守成之君,你不妨跟着我,我们联手复国,到时候你接着继承你祖辈的事业,给我当丞相如何?”
至于什么时候能当上丞相,这得排队,范增年纪大肯定得让他先当两年,然后还有吕雉……嗯,张良可以插队排在张苍前面。
守成之君这是委婉的说法了,韩成就不是个当君主的料,当初秦国屠杀韩王室的时候他能活下来就全凭他存在感不高,在诸位公子之中没有存在感跑了也没有秦军专门去追杀他。
韩成当个小官员还成,开国之君他就没有那个本事。
张良自然也知道韩成是什么货色,可他还是摇头拒绝了赵不息。
“我家世代相韩,我的志向也是光复韩国,良不愿一人侍二主,辜负不息好意了。”
赵不息对此就很想不明白,这战国秦初哪来的如张良一般的忠臣的呢?这时候各个国家的大臣不都是从其他国家投奔而来的吗,最有名的就是魏国的,堪称是秦国的人才储备青训地,范雎张仪都是魏国人投奔的秦国,怎么张良就不愿意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呢。
心中疑惑,赵不息嘴上也就问了出来,她和张良既是不是主君与门客的关系也是好友,这些话还是可以直说的。
“可韩国的名相申不害也不是韩国人啊,申不害是郑国人,郑国被韩国所灭,申不害也照样在韩国为官。子房又为何要在韩国这棵树上吊死呢?”
张良沉默了,他知道赵不息是为他好才劝他的。
可……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张良看着赵不息,轻轻一笑,“难道不息就没有什么旁人都是认为是不可能,可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吗?”
“有啊。”赵不息嘟囔了一声。
她想当皇帝,谁都觉得很荒谬。
哦,除了吕雉和范增。
说到这里,赵不息也就不再问张良愿不愿意跟着她了。
总归韩王室以后会死绝的。赵不息心想,早晚张良都是她的,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赵不息心里不由感慨,韩王成真是既幸运又不幸运啊,幸运的是六国之人中少有的聪明人对他忠心耿耿,不幸的是这位聪明人谋圣张良被人觊觎,而想要得到张良就必定要除掉他。比如现在,虽然赵不息还没有见过那个韩王成,就已经想着要怎么把他弄死了。
赵不息又将自己带来的几本兵书送给了张良,其中就有廉颇的那本兵书。
看到这些兵书张良顿时精神一振,却又不太好意思收下赵不息如此珍贵的礼物,他留恋的看了这几本兵书一眼,还是将这几本书推回了赵不息身前。
“此等珍贵的传家之宝,不息还是勿要轻易给旁人。”张良忍不住告诉赵不息。
“我知你为人慷慨好义,可有时候还是要谨慎一些。”
张良总觉得赵不息年纪小会被坏人骗。
在张良看来,一开始被郑交假借他的名义骗过来的赵不息不仅不生气,还在知道他们缺钱之后就立刻慷慨解囊给他们十金,后来郑交和大铁锥离开的时候也是赵不息给了他们数十金,尽管最后结果不太好……
还有这次,赵不息才是第一次和项伯见面,就慷慨的送出去许多东西。
张良对此颇为担忧,急公好义者被人称赞,可往往少有好下场。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人心复杂,就算是六国之人之中也是坏人多好人少,不可轻信旁人啊。”张良苦口婆心劝着赵不息,还将桌上的几本兵书直接拿起来往赵不息手中塞。
赵不息心里说,我当然知道人心复杂了,我现在不就是在用复杂的人心算计你嘛。
送出去的礼当然要对手收下才有作用了,想要取得,就要先舍得,她送礼从来就没有白送的。
赵不息将几本兵书硬塞到张良怀中,语气诚恳:“我知道子房的志向,复国不可不知兵,这些兵书虽然都是我辛辛苦苦四处寻求来的,可和子房同我的情谊比起来不值一提。”
张良听到赵不息的劝说,想起自己的复国志向,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收下了赵不息递给他的兵书。
而后白玉般的脸庞染上红霞,强壮镇定道:“不息所说我的确难以推辞,不息之恩,良不知该如何报答。”
赵不息爽快一挥手:“害,你我之间数十年的交情还提这些。这样吧,子房若是不好意思无顾收下,那日后若是子房也有机缘得到有用的兵书之类,也借给我看不就行了,何必推辞伤了你我情分呢?”
到这里赵不息才图穷匕见。
赵不息这段时间旁敲侧听知道了张良现在还没有遇到黄石公,拿到《太公韬略》。
估计也就是往后几年的事情了。
现在不趁着张良还弱小的时候雪中送炭,难道还要等到张良拿到黄石公的传承之后再凑上锦上添花吗?那时候《太公韬略》可不就不是能轻易借到的了,可若是如今雪中送炭先给张良人情。
等张良得到黄石公的传承之后,这位君子必定会和自己分享《太公韬略》。
这种低投资高回报的投资她都不做那她还是人吗。
更何况,赵不息心想,你张良就算是看完了这些兵书又能怎么样呢?
张良,一个可以和韩信相提并论的偏科天才,情商和智谋点满,军事挂零,学着《太公韬略》这等一等一的兵书,实战却一点不行。在秦末四处叛乱的时候,张良和韩王成带着兵愣是一座城池都打不下来,最后还是刘邦帮忙打下了韩国原来的首都送给了张良。
嗯,这么一想,张良竟然也是一个侵国侵城的美人?
赵不息咂舌,还得是皇帝会玩啊,为了大才连城池都能随便送。
“子房,你收下吧,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赵不息很诚恳看着张良,耳尖有些红。
人家刘邦送了好几座城池才借到的大才,自己竟然想拿着几本兵书骗他,真是……不干是傻子啊。
送完了礼物之后,赵不息又在颍川呆了两日,成功和自来熟好义气的项伯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之后就匆匆回到了怀县。
……三日后。
嬴政收到了赵不息寄过来的信。
【再送点兵书来好不好呀~我的好赵公,你的不息没有兵书看了!】
逆女,问他要东西都不愿意喊他一声“爹”!!
第110章
要从河内郡至巴蜀,就要先穿过关中一带,再往南进入巴蜀。
刚开春,关中还很寒冷,猎猎的风刀子一样刮着夏侯婴的面,他索性将整个脸用布围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路。
尽管冰雪刚刚融化,秦人都在地里劳作,黑黄的土还裸露在外,并没有夏秋时候的千里麦浪,可单从道路两侧树木的生长情况来看也能知道这片土地的肥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