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山跟他们混那么久,听多了,如今竟然当着本尊的面喊出来了!
他办的什么蠢事啊!
沈泽却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无形的压力却犹如他在月光下的影子一样蔓延过来,挤压得季远山喘不过气。
他主动解释道,“副宗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懒的。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沈泽平静地开口,“为何?”
季远山被这两个字压得快窒息了,这还不如沈泽发火能让他好受一些。
“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最近修炼实在太累了,所以我才……”
话说到一半,季远山却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想起来,面前的男人才是所有人中最累的那一个,相比之下,他的修炼算什么呢?
季远山咬紧牙关,他低声道,“是我懒惰,我烂泥扶不上墙。”
沈泽仍然没有指责他,他只是问,“你还记得你师父恳求我和宗主的那一天吗?”
季远山猛然抬起头,他看向沈泽,沈泽平静地与他注视。
季远山怎么可能会忘记,纵然师父早已教不了他什么,可是吴佑对他而言如师如父,是令他心安的高山,和小时候一样。
看到师父为了他和别人低声下气,季远山是真的难受。
可是他似乎就是与修炼八字不合,他总是比其他弟子更容易感觉疲累,更对得道成仙没有任何兴趣。
甚至因为是季远山看得太清楚了,修真界巅峰期之后这些年,没有一个人修飞升,甚至超过元婴期的修士都一只数得过来。
既然人修气数已尽,那活百八十年,和活八百年有何不同?
他的师父,他同门的兄弟姐妹又能活多久呢。
季远山没有修仙者的道骨,他很俗,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大事。可是对他来说,长生还是飞升,都没有师门更重要。
他愿意与他们同生,也想与他们共死。
可惜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天真到季远山埋藏在心底,从来都无法说出口。
他心里想,如果沈泽想用师父不易之类的话语让他愧疚,那可能不会有什么成效。
沈泽注视着他,半响,轻轻地叹息一声。
“你可知天极宗与宗主的渊源?”他声音温和了一些,刚刚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散去。
季远山没料想到他会忽然转移话题,怔怔地点头,又摇摇头。
他从其他弟子那里听说了天极宗是最初被虞容歌救助买下的门派,可是各中细节并不太清楚。
天极宗的内门弟子并不喜欢歌颂自己曾经的苦难,反倒是一聊起这个,最后都会变成宗主粉丝见面会。
“我想与你分享两个故事,都与天极宗有关。”沈泽缓缓地说,“第一个故事里,我是被三位修士捡回来的孩子,那三位修士你见过,如今是天极宗的执事。”
沈泽对季远山讲述了自己的年少的时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别人谈及此事。
“我被捡回天极宗的时候,天极宗的师承几乎已经断代。三位师兄是最后拜过师的正式弟子,可惜他们天赋有限,师父临终前长叹一口气。”沈泽平静地说,“或许他也认为,天极宗气数已尽。”
“他们让我跪在师父的坟墓面前磕了头,我从此便算是天极宗的一份子。”
“那时我和师兄们住在长满杂草与藤蔓的院子里,放眼望去,整个天极宗是一片荒芜。”他道,“师兄们帮我启蒙,可惜他们没有天赋,也没能继承师传。”
“他们只能将整个宗门最珍贵的东西摆在我的面前,那是天极宗的心法与剑谱。”
季远山讶异地看过来,沈泽笑着颔首,他是个外冷内柔的人,平时也从不喜形于色,如今能够看到笑意,正说明他不仅不觉得童年过得艰苦,反而十分怀念。
“我自学入门,最终继承师传,每日都修行刻苦。”沈泽道,“我每日都过得很紧绷,我急切地想要变强,因为我怕失去他们,也怕从未见过的师父会对我感到失望。”
“师兄们善良却优柔寡断,没有主见。我只有快些长大,快些变强,才能撑起门派。”沈泽平和地说,“我不知晓我算不算做到了。”
季远山神色微动,想说些什么,沈泽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第二个故事,你应该有所耳闻。”沈泽说,“我为了灵石强行接了金丹期任务,结果在秘境中身受重毒,昏迷不醒。”
“师兄和师弟师妹为了我,变卖了宗门里所有的东西,可世家压价太狠,那些钱不过九牛一毛,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些傻子甚至想卖了自己的魂契,最后师兄们决定卖了天极宗来救我。”
沈泽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世家将天极宗压价到五万,而救我却需要十万以上灵石。”
季远山听到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骂出了声。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沈泽静静地望向季远山,“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有许多共同点。”
“我想知道,在第一个故事里,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做?”他说,“第二个故事里,你若是我的师弟,而我们没有遇到虞容歌,你会如何解决这个困局?”
说完了这些话,沈泽离开了。
季远山却睁眼到天亮。
一种冰凉的触感随着这个假设的不断深入而攥紧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第一个故事里,他被师兄们捡回宗门,面对残破空荡荡的门派,和老好人却没主见的师兄们,他会如沈泽那样努力吗?
他可能会。
他之所以摆烂,是因为虽然师父吴佑性格温吞了点,但仍然能维持宗主和大家长的责任,而他头顶的师兄师姐虽然修为一般,为人却很能干。
如果师门其他人不行,季远山那么爱他们,当然会努力。
至于第二个故事,便有些毛骨悚然了,季远山光是带入沈泽的师弟,便会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窒息。
宗门的顶梁柱、父兄师长一般的大师兄性命垂危,他要如何解决这个困境?
他没办法解决,因为世家压迫太甚,就算他是如今的筑基巅峰期,恐怕也不被人家看在眼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逝去,宗门分崩离析,而一辈子痛恨自己。
筑基巅峰期和金丹期只有一线之隔,对许多修士而言却是一辈子跨越不过的天堑,可如果他能金丹期,一切就会与众不同。
世家不可能得罪一个金丹尊者,至少表面上会有意拉拢帮助,尽量不和他结仇。
前提他是金丹期!
季远山不是沈泽的师弟,只是这段时间对他十分崇敬而已,假设这一切便让他胸口发闷。
如果将天极宗的困境带入在自己的门派上……季远山心脏一顿抽痛,让他大汗淋漓,从床上坐了起来。
沈泽想问他的只有一件事:有一天宗门遭受灭顶之灾,而他作为最有天赋、最可能撑起师门的人,却因自己贪图享乐而无能为力,他会不会恨自己没有努力修炼?
季远山心神震动,他抚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地靠回枕头,他想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疲惫地又一次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小九惨死在天武宗和世家的两个少爷手中,师父为他报仇,却得来了更惨烈的报复,整个仙门被屠杀一空。
季远山猛地惊醒,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他甚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踉踉跄跄地推开门,却正巧看到院中的小九。
小九还不是梦里身形高挑的少年,他仍然是个小团子,努力提着到自己胸口的大木桶。
看到忽然推门出来的季远山,他放下木桶,擦了擦汗,开心道,“师兄,你今日起得好早呀,我将水帮你打来了,唔……”
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远山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小九几乎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季远山激烈的心跳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他意识到那只是梦,堵在嗓间的呼吸终于顺了过来,他手臂微松,却仍然将头埋在小少年的肩膀。
“师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小九笑话他,“季远山羞羞脸!”
季远山抬起头,他看着师弟,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季远山也开始努力修炼。
这直接导致了虞容歌和李承白与他玩的时间大大减少。
“你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虞容歌惊疑地问沈泽,“他怎么转性了?!”
“秘密。”沈泽说,“除非你每日打坐半个时辰,我就告诉你。”
虞容歌最近身体愈发好转,除了仍然有些怕冷,精力不及修士之外,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医修都认为她适时恢复修炼,至少练练心法,会有助身体好转。
不要啊!这还不如让她嗝屁呢。
虞容歌虽然在心里这样腹诽,却不敢说出来——天极宗的禁词之一便是生死,她要是这样发牢骚,整个宗门的修士都会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她。
如今她还用自己没完全恢复做借口,但她觉得,她被全宗逼着修炼的日子也差不了几天了。
不用说别人,只要李宜过来,泪意盈盈地望着她,说不定虞容歌就倒戈投降了。
但这不还没到那步嘛!
虞容歌想了想,她将自己近期十分喜爱的那个话本拍到桌上。
“除非仰头望咸鱼出新话本,不然我就不修炼!”
才迈步准备进院的季远山猝不及防听到了自己的笔名,他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跑,一口气在天极宗主峰爬了三个来回!
其他弟子都羡慕不已,“这就是筑基巅峰期修士的能力吗,实在让人自愧不如。”
只有季远山自己知道真相——他崇拜的业内大佬竟然和另一个业内大佬分享他的小黄雯笔名啊!!
谢谢,还是鲨了他吧!
第069章
等到终于得到空闲的时候, 虞容歌终于有时间将苍舒离叫过来,让他帮忙联系孙灵英。
苍舒离十分遗憾,他还以为她忘了呢。
距离他上次搞事到现在, 虞容歌因为成立仙盟, 认识的修士剧增,每日身边都有不同的人。
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苍舒离一想, 也不差孙灵英这一个人了,便老老实实帮忙联系去了。
“你说什么?”联络法宝的另一头,孙灵英惊愕道, “你背后的人要见我?”
她已经快半年没见到苍舒离了,却仍然无法忘记当时极乐岛上他带来的危险感。
孙灵英当时还很遗憾, 认为苍舒离这样危险的人物, 就算不能拉拢过来,也应该尽量处好关系,可惜苍舒离当然并不理会。
结果他现在忽然传来联络,不仅亲口证实了他竟然也是被某个势力驱使的,而他身后的人还对她很感兴趣?
孙灵英谨慎地问, “你属于世家、散修还是仙门?”
“哪个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