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桉淡淡一笑,知道她已经了然真相多半。
另一边,余宏光也关切地望了望她的脖颈,萧蔚迎着他走,用眼神询问他如何?他冲萧蔚摇摇头,“不是。但……又说不清。”形貌气质都不像,但或许是来时他心底多了几分对故人的期待,所以见了面总也有些亲近之意。
几人一路走至后院,几树桃梨的枝桠发了些骨朵,隐约有一两星瓣,风拂过,吹落在垫了锦帛织金布的白玉桌上。围坐于此,丫鬟小厮按序呈上瓜果点心,且聊几时,便等着开饭。
“大哥怎么不一起过来?”余娴将小厮斟好的茶水分递给爹娘,“他上次送书给我,我还没好好谢他。”饶不是亲生的兄长,也是自幼一同长大,就算得知内情,她也没有生出隔阂。
余宏光强自按住喜悦的神色,佯装嗔怪,“近日忽然发愤图强了,每日都去练武场,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影!”
陈桉带笑看了余娴一眼,挑眉道,“不爱看书,习武也是不错的,以前押着他学武,他怕疼怕死,都不肯。或许是送走了你二哥,他怕二哥跛脚在外受欺负,想和他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苦。不管怎么说,你爹挺高兴的。”
“当然得高兴!是大好事啊!”若说大哥还有一线希望掰回来,那这一线希望一定是为了二哥,余娴赶忙追问细节,“那练得怎么样?大哥瞧着黑了吗?长肉了吗?可有健硕许多?”
“一旦没日没夜地练起来,长肉晒黑都会挺明显的。不过这刚开始,瞧着也就一点吧。”陈桉一笑道,“只是练武场杂兵多,各有路数,他没个正统师傅始终不行。我打算送他去麟南,让你外公亲自教他。你爹不愿写信,因着前段时间的娄子都是他俩儿子捅的,他说没脸求岳父办这种私事。此番来,我正好让你着墨代写。”
阿爹哪是没脸写,他定是想让阿娘亲自写信去麟南,从前阿娘虽也有写信回去,但总归没有要求外公办家事的信,这封信若是写了,算是服软。
余娴试探道,“阿娘不自己写吗?我前段时间刚去了一封长的,手酸得厉害。想着等外公回信了,我再写呢。”
“你不写,就让萧蔚帮忙写吧。”陈桉盯着桌上星瓣出神,“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求父亲办过事了……他不理解我,也从不来看我。在他眼里,我用整个陈家的归顺来换你阿爹的性命。他一日不理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便一日不与他和好。”
“您自己亲口跟他说清楚,不行吗?”余娴扯了扯陈桉的袖子,抬手指着站在莲池畔的人。
陈桉一愣,顺着阿鲤的手看去,着一身织金黑袍的陈雄风尘仆仆,此刻从河畔的树后缓缓走出,凝视她许久,最终握紧手中刀,几乎是冲到几人面前,把刀重重落在桌上,怒道:“陈桉!你再说一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在我眼里,你怎么?!”
他花发凌乱,黑袍发灰。独自一人在麟南,仆侍之众,却无一人慰心,苍老得很快。陈桉一时看得怔住了,下一刻,他双眸迸红,声嘶怒极,“再说一遍!”
落在陈桉耳中刺痛异常,便拍桌而起,再说一遍,“在你眼里,我是用陈家的归顺去换余宏光的性命!在你眼里我徇私情,置陈家祖训于不顾!在你眼里我逃婚嫁到鄞江,违背守护麟南百姓的誓言!在你眼里是我自己放弃了陈家主的位置!在你眼里,你早就把我逐出陈家,再不打算于族谱上写我姓名!你一天不理解,我就是死在鄞江,也不会求你!”
“你放屁!”陈雄指着她,见她梗着脖子和当初倔强无甚两样,顿时热泪流出,怒道,“你只以为我觉得你是徇私才卖了陈家!却为何不懂?!不懂我是个父亲!我担忧你的性命,你冒死杀官,敲鼓闯宫,哪一条不是死罪?回来时筋脉具断,奄奄一息!你的命多矜贵啊?!你是我一手带大!你的武艺是我手把手教的!前后三百年找不出一个的天才!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不珍惜天赋更不珍惜矜贵的命!你说要当麟南的守护符,阿爹早早就退休让位!我曾多么骄傲的陈家少主!这么多年我气你什么你根本也不懂!却只想反来让我理解你?!”
他见陈桉茫然怔住,不禁悲痛从心,咬牙切齿道:“是,我确实也不理解你,我一直以为,你生我的气,气的是我无情无义,没有血性,气我不愿牺牲陈家为民请命!”
陈桉讷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我知道阿爹亦是大义之人。”她微微转动瞳眸,哽咽道,“阿爹,女儿只是一直想让你为我骄傲。”
“可我本就一直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啊!”陈雄用力捏住她的肩膀,哭道,“我从没有否认过,我曾一人攀山巅,只为向天地诉尽!我的女儿,不惜断手断脚废去一身武艺,也要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我女儿杀了食人饮血的狗官!保住了大义灭亲的清官性命!为了朝野安稳,守住玉匣之谜,埋藏真相二十年!我女儿,是真正的英雄!”
第76章 忘?装?
声泪俱下, 击破了二十年的隔阂。陈桉望着陈雄满头花发,随着他的尾音落下,登时泣不成声, 她的阿爹曾也是麟南赫赫有名的守护神,是锻兵世家的天纵奇才,她说要早早接替阿爹的位置让他罢手享福,却是为了忠义,抛却孝悌,如今他苍颜花发, 仍旧没有继承之人,独自守护麟南。孤独的陈家主, 从未怪怨她不孝,只盼她常回家, 盼她多说一个字, 盼她也理解他为父的心。可她没有。当反应过来,再回头,只觉沉默太久, 亏欠太多。
陈桉抱住她的父亲, 哭声渐起,悲恸从心, 不禁弯腿深深跪了下去, 重磕在地, “阿爹!这一拜,愧不孝, 却不能愧尽!”
陈雄不忍, 扶起她,“我不要你拜我, 阿爹守麟南,小桉作英雄,心甘情愿,便无须跪!无须愧!我只要你和小良从今往后,年年春归,与我团聚!”
闻言,陈桉和良阿嬷一道握紧他的手,频频泣声颤抖,“好!”
一幕落下,余宏光衔着一抹笑,神色动容,转头看向余娴,“你是如何说动你外公来此处的?”
萧蔚正抬手帮余娴擦拭泪痕,后者听及此,垂眸浅笑,“我只是猜中外公等候阿娘归家的心,猜中了两人隔阂皆因误解而起,猜中外公只是希望阿娘先向他开口,于是在信中对外公说,阿娘有话想和他讲,待要让我着墨时,却又支吾不言,不让我写了。外公一定会来的,因为外公实在很想听,阿娘想说什么。”
“我也曾这样去过信,为何岳丈并不理会?”余宏光蹙眉沉吟。
余娴偏头,“因为您知晓外公和阿娘之间因何而产生隔阂,知晓阿娘断腕的内情,外公看完信,当然知道您是有意骗诱,但外公不晓得我已知道内情,不晓得内情的人说阿娘犹豫不言,更像是实情。而且外公会想,阿娘为何避开您和良阿嬷,偏偏让我着墨代笔?让不知情的人代笔,说明阿娘真有可能是抹不开面子,只好向不知情的人隐晦传达。”说完又低声补充,“再说了,外公不喜欢您,您不是知道么。您的话,他本就半听半不听。”
余宏光摸了摸鼻尖,“阿鲤如今说话真是伤人呐。”说完又摇头一笑。
他正说着,陈雄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余娴,又认真打量了一番萧蔚,最后说道,“我对天家的官没有意见,只是疲于官场那套虚伪应付,在家里,彼此真诚相待最紧要,任你是多大的官,回来都得与妻子有商有量,携手进退,摆不得架子。”
萧蔚施晚辈礼拜谢,“谨记外公教诲。”
阖家坐下,管家高声唱念佳肴美名,陈桉招手示意良阿嬷与她坐在一边,余娴也拉着春溪坐下,乔迁宴便成了团圆宴,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幸而吃的不是濯心烈酒,余娴尚且清醒,听见陈桉正和陈雄商量,宴席结束后回余府小住几日,正好叙叙旧,逛一逛鄞江,陈雄没有拒绝,沉吟片刻,说道,“也带我去枭山一趟,祭拜亡灵。”
陈桉垂首,喝下手边的酒水,才轻声问道:“那件事,阿爹也不再怪我了?”
陈雄长叹一声,“我怪你又有什么用?你已经做了最好的决定。更何况,这件事我没有资格怪你,只要宏光不曾怪你,你俩好好的,便成了。”
闻言,余宏光赶忙说道,“岳父,我从不怪小桉,这事是我和小桉一同决定的。我很感谢她。”
余娴将这番话在心中百转,仍是参不透玄机,看向萧蔚,后者亦作沉思状。既然他们提起此事,并不避讳于她,她也不惧直言,“阿娘说的是什么事?枭山中枉死的,除了无辜百姓和前朝忠臣外,还有别的人吗?”
“你们还没告诉她这件事吗?”陈雄讶然问陈桉。他以为陈桉真正释怀了。
陈桉垂眸不语,思忖再三后仍旧欲言又止,余宏光便握住她的手,看向余娴,“等你娘愿意的时候,自会说得分明。此事莫急。”
正此时,管家来传话,说请的郎中到了,萧蔚起身去迎客,陈雄莫名,“阿鲤生病了?”
“没有,是为管家请的。”余娴解释道。
管家一愣,似是也没想到是给自己看病的大夫,“啊?我啊?…你们还是要给我治脑子?”
萧蔚把人带到他身前,“没错。你放心,只要能治得好你,不论多少银钱,都由我来出,也算报答你尽心打理宅院了。”
郎中放下药箱,抬手示意管家坐下,后者想说什么,但看周围人都探究地看着他,只好闭嘴坐下。
待郎中检查完他的脑袋,把完脉,皱起眉沉思时,他才讪讪道,“我不是没看过,我看的大夫都说我没毛病!就是年纪大了忘事儿而已!年纪大了忘事,能叫病吗?记不清就记不清呗!”
“大夫,怎么样?”余宏光先一步问道。
郎中摇摇头,蹙眉说道,“确实……没有异常。这已是这个年纪里,我号过的人中,最好的脉象了,平稳有力,十分康健。”一顿,他探问管家道,“您真是有失忆之症吗?能知道忘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寻常头痛吗?”
管家摊手,一脸“你看,我就说没事”的神情,听见他再问,思索了番回道,“我记不得年轻时候的事了,只在做到与从前做过的相似之事时,有些模糊印象,譬如我带过几个年幼的孩子,我会木雕和绘图,从前雕木头给几个孩子玩,孩子们都很喜欢,却不记得他们是谁,在哪,更记不得我曾经是谁,叫什么名字。至于头嘛,倒是不痛。”
郎中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禁再度站起身,把他的脑子看了一圈,扒开头发一寸寸仔细检查,确定没有受过任何伤的痕迹后,才啧叹道,“稀奇至极。”他朝萧蔚几人拱了拱手,“许是在下学艺不精,确实看不出管家的脑颅有什么毛病。只是有句话,或许唐突,却是医者必须照实之论……”
“但说无妨。”余娴赶忙道。
“有这样一个说法,心病难医,诸位也都知道。”郎中并不避讳管家,“倘若他是自己‘不想’记起,那么,药石罔治。这个‘不想’,也有两种意思,《心疾论》中所述的怪症,是心疾诱使头脑自发替他选择抹去过往,他本人是不知道的,不过几率如大海捞针,此为一;另一种‘不想’,那便是真的不想。言尽于此,告辞了。”
管家一时怔愣出神,萧蔚抬手示意一旁立侍的小厮去送郎中。余娴探究地看向管家,企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可只见他懵懂,并无异状。
“大爷,您是当真不记得?”春溪忍不住发问,“若您有不快,莫要憋在心里,小姐和姑爷是真心想为您医治解惑的。”
再点明的话,就差直接把“您别装了”几个字贴在管家的脑门上了。
可管家仍是糊里糊涂的,甚至因周遭人都不信他,有些急了,“不是,我真是不记得啊!”
难道大爷真是那万中无一的心疾?余娴想起他坦然说起从前,也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显露技艺,倘若真是装作失忆,何不伪装彻底?
春溪也不再质问了,反而点点头道,“咱们确实也相处得够久了,若真是装作失忆,也实在想不出大爷的目的。”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众人,纷纷看向余宏光,他的神色悲戚得深切,不过片刻思索,登时又笑了出来,视线与管家交汇,他忍不住低声慨叹,“若是这样,也好。”
管家不明所以,只懵然望着他。
余宏光看向余娴,“大爷刻的那方木雕,能予我瞧一瞧吗?”
余娴点头,示意春溪,后者立即拿了过来。
余宏光接至手中,便眼眶猩红,无须多作打量,也不去看管家,兀自说了起来,“我记得幼时在升鼓庄内,处处被辖制,能去的地方有限,唯一让我觉得放松的地方,就是山庄内的机关道,因为那里机关密布,鲜有人至。我常在里边待着,看齿轮转动,阴阳追逐,一坐便是一天。有次想探究催使齿轮转动的秘法,便伸手触碰,不慎被转轮带得卷了进去。
是一位阿叔救了我,他说他是升鼓庄的新管家,老管家去世,余家世代都是家生仆,他便继承了管家的位置,同时继承的还有老管家的机关术,他天资聪颖,早已青出于蓝,因此,他也是整座升鼓庄机关道的总管。他对余家的背景、我的身世都了如指掌,对机关、绘图、建造、雕刻更是钻研颇深,不仅年轻有为,还生得英俊高大,常年穿着锦衣华服,以端肃的仪态,一丝不苟地出现在人前。
因我展现出对机关术的兴趣和天赋,他便常约我夜后来此,教导我机关术。问起他的孩子,他也毫不忌讳地向我说了,原来他成家很早,妻子也是余家一名傀儡仆侍,但幼子天性顽劣,不守家规,且对机关术没有天赋,余家多的是忠心之人去研习机关,也多的是孩子给他教导,却唯独不需要不懂规矩之人。于是他的孩子被家主划破面颊,扔下枭山。”
第77章 都罢了
“我暗中受他教诲多年, 唤他‘阿叔’,敬他为师,他也早已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倾囊相授。升鼓庄内的仆人不过傀儡死士,他却有七情六欲,后来家主果然发现了他的异常,命人将其拖至山中活埋。我翻开他留下的机关术修习,才知他为我绸缪已久。他授我的机关术,与祖传的机关术并不全然一致, 升鼓庄的机关道也在他接手后被他以修缮为由改动过了,倘若有朝一日, 我能参透玄机,就能平安地逃出去, 饶是被捕, 我一身卓绝独傲的机关术,拿捏了升鼓庄所有机关道的出入命脉,也能迫使家主留我性命。
若不是阿叔, 我这辈子都跑不出山庄, 递不了名单,也不会逃到麟南遇见小桉。后来大功告成, 我回山庄找过阿叔的尸骨, 并没有找到。也曾想过他为自己留了后路, 活了下来。毕竟以他的绝世聪颖,山庄处处都有他建造的机关暗道, 或许, 他真的在活埋地掩藏了一线生机,只为金蝉脱壳, 离开余家。这样想,让我心有慰藉。我便当他一直活着吧。他曾说过:‘我想当个自由自在的管家,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余家的规矩太多,我装得很累。’我也不知,他如今算不算得偿所愿。”
语罢,他看向管家,后者迷茫地看向他,又看看周围盯着他探究的众人,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若他执意“失忆”,再如何逼迫,都是无解,若他当真失忆,再如何问询,也不得法。其实脸为何不同,是否刻意改头换面,只须唤一鬼医来认真摸骨揭皮,立刻能知道底细,但失去孩子的痛楚,看遍龌龊的麻木,伪装情思的疲累,绝处逃生的惊险,这样沉重难堪的过往,回忆起来不过都是辛酸泪罢了。不论他是自愿忘记,还是假装忘记,亦或是余宏光认错了人,都不必计较。有时候得过且过,乐得糊涂,既是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思及此,众人都不再追问。
萧蔚吩咐管家去拿醒酒汤和新茶来,解一解闷,就此揭过这一程。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余宏光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目送他远去,待瞧不见人了,才收回眸,饮尽手边一盏酒。
几人又推过一轮,醒酒汤呈上来,众人借着点心用过,才算完毕,之后便呈上新鲜瓜果与陛下赏赐的新春香茶,逐一品尝,凑在一堆东聊西谈,又各自分散成队说够小话,直到傍晚。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吧。”余宏光站起身,“再黑些就得留晚饭了,今儿晌午用得多,我可不打算再撑着肚皮回去。到家随意用点面汤,咱们早些歇息。”
陈桉应声,挽着陈雄的胳膊一道走。
余娴把几人送到门口,陈雄骑上马,护在马车一旁,陈桉与余宏光先后进入马车,待要启程时,余宏光忽然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朝管家走去,毫不犹豫地跪下磕了三个头,也不等管家回应,起身抹了眼角的泪,再度登上马车。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逐渐远去,消失于灰蓝的夜幕,余娴揽着萧蔚跨入院,春溪也拉着良阿嬷进门,管家两手互揣着袖子,倚着门,多望了两眼马车远去的方向,垂眸摇头,微微一叹,不知是觉得他们认错人可笑,还是囫囵受了三个头可笑,亦或是别的,总之想得久了,时间也悄然流逝,直到四下皆被黑夜笼罩,他于夜色中轻浅一笑,罢了。
过完年月,二月初便都在邀约花朝节相伴踏青,祭拜花神。这种日子,往年都是元贺郡主爱张罗的。今年的邀约帖子迟迟没来,不少人都十分诧异。余娴唯恐郡主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些担忧。郡主是余娴的救命恩人,萧蔚便留心打听了一番缘由,下值回家后,同她说起。
“郡主的闺中好友,也就是祁国公的夫人李氏病重,家仆口风紧,只几个与祁国府关系亲厚的人得到了消息前去探病,郡主这几日就都住在祁国府作陪,无心作宴席之乐。”
“梁绍清的母亲?”余娴想起冰嬉宴上,待她与萧蔚十分和蔼的那位妇人,那时看上去她就病恹恹的,没想到熬了一个冬天,病就重到了府中要封锁消息的地步,“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萧蔚神色有些赧赧然,“祁国公得知我在打听郡主的消息后,便亲自对我说了此事。”语罢一叹。
余娴察觉异常,一愣,“何故叹气?…说起来你与祁国府也并不亲厚,他为何告诉你?”
萧蔚也不打算瞒她,但需要谨慎措辞,想了一会才解释道,“祁国公一直想将梁绍清交于我照顾。不过我觉得,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便一直没有搭理他。如今他以李氏病重为说辞游说我,想让我‘行善积德’,了却他夫人的一桩心事,哪怕是作假,也希望我先答应,否则李氏忧思女儿的前程过度,会被刺激得一命呜呼。”
他暂且没有说出口的是,李氏为何执着于让他来照顾梁绍清。从前祁国公是报着让梁绍清既嫁一个,又娶一个的心思,明面上嫁出去,实则娶进一个,传宗接代,于是盯上了萧蔚和余娴。但这个想法被梁绍清本人和李氏一齐否决后,便不了了之。如今李氏病重,他担忧夫人挂念梁绍清的命运,加重病情,又将这个损招抬了上来。
李氏不愿意拆人姻缘,坚决不答应,但也不敢告诉夫君,自己其实是因为萧蔚已经知道梁绍清男儿身的秘密,才忧思过度的。她病情加重的根源,不在于担忧祁国公爵位有没有人继承,她担忧的是,多一个萧蔚知道了真相,算不算天机泄露?会不会使梁绍清殒命?
萧蔚猜中李氏的心思,一心想提醒祁国公解决问题找错了方向,可一想到李氏自己都不肯说,他若说了,恐怕还真会害得她一命呜呼,遂罢了,赶忙回来告诉余娴,他可不想说慢了一步,祁国公直接上门央求余娴去答应让梁绍清进门。
还好赶上了,只是余娴听后果然震惊,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拍桌反问,“什么叫交于你照顾?不就是想让梁绍清进门?他说怕李氏一命呜呼,恐怕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我听的吧?我救过梁绍清,他知道我看重人命,便想以此逼我就范吗?倘若我们不答应,李氏当真去世了,他难道还要怪到我们头上,从此有一个任打任骂的发泄口?”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无须萧蔚回答,也晓得答案。萧蔚静静地看着她,与她同仇敌忾,“真是杀人诛心,恶贯满盈。”
余娴上下打量他一眼,“对啊,当然!”她拧眉,“那梁绍清怎么说?”
萧蔚摇头,“不知道。但我与他不对付,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
“既然他本人都不支持祁国公,那我直接上门探病,顺便去和祁国公说清楚!”余娴唤了两声春溪,“去库房挑选几株补品药材,再取一些新鲜瓜果来,用上等的锦花纸包好,明天一早随我去祁国府探病。”
“明天我要上朝,你要一个人去吗?”萧蔚拉住她,虽说看她这么紧张是挺高兴的,但要让余娴自己去祁国府,真怕她应付不来,“祁国公这几日都告假在家侍疾,你与他当面对峙,他若是为难你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
“探病讲究个宜早不宜迟,你下值太晚,此事也等不到下一回休沐了,我必须立刻同祁国府说清我的态度,绝对不惯他们臭毛病!”余娴脑子不停地转,已经开始措辞了,想了一会便志得意满,“李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先试探着与她说开此事,摸一摸她的态度,让她去劝祁国公最好。”
萧蔚思考片刻,见她胸有成竹,自然相信她,“好,早点回来,我会让侍卫听着消息,若我下值时你还在祁国府,我便去接你。”
余娴点头一笑,如此说定。
翌日,余娴随着萧蔚一同起,一同出门,两人特意起得比寻常上朝还要早半个时辰,马车先将余娴送至祁国府,萧蔚把她送到府内,由嬷嬷领着上轿前往李氏的院子,祁国公却拉着萧蔚寒暄。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祁国公形容憔悴,熬得双目红朽,此刻殷切地看着萧蔚,“倘若你答应,我愿将一半家财分给你,将来你和萧夫人的孩子,我收作义子,继承爵位也无不可,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