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利息一成,已经差不多是市面上放印子钱的利。
程子安很心痛,但没办法,苦于手上没钱,花楼机难买,只能咬牙出了。
而能赊欠到,还得靠着程箴的脸面,云州府府衙的背书。
程箴当年在整个江南道,也算是小有名气,受伤断了科举之路后,名气就更甚了。
“没想到,我这疤,还有用得上的一日。”程箴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哈哈笑道:“我一走出去,谁都不会怀疑我是假冒,骗子。”
程子安见程箴能说笑,完全没一丝芥蒂,替他开心的同时,脑中莫名想到了项伯明。
人与人完全不同,自怨自艾真没用,倒下了,必须爬起来。
不然的话,别人会眼都不眨,踩在你身上而过。
程子安笑道:“阿爹带上张大叔一起前去吧,张大叔脑子灵光,在身边能搭把手。”
程箴点头应了,道:“我明朝就出发。走,我们先去府学,不要耽搁了。”
程子安收起信,与他一道出了门,在骡车上说了阿宁的亲事。
程箴神色阴沉听着,道:“青州府离得不远,待我将织机这些事情办完之后,亲自去青州府走一趟。兀那汉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兀那汉子,程箴还是太端方君子,在愤怒也骂不出别的脏话。
程子安说了给崔耀祖去信之事,“阿爹能去走一趟也好,我怕大表哥没胆量气势,照着法子做,最后也会走样。”
程箴话锋一转,神色瞬间变得柔和,道:“你阿娘成日忙得很,我出门了,你要多操心些,别让她累坏了身子。阿宁的亲事,你先别与她说,离得这般远,你阿娘知道了,一时也没法子,成日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反倒伤神。待事情解决之后,再同你阿娘说一声。”
也是,知道后使不上力,只能干着急。
程子安道:“阿爹放心吧,你也要保重身子,别太累了。实在不行,以平安为上。阿爹出门,阿娘在云州府日夜牵挂,可别累坏了回来,阿娘还不得揍我。”
程箴斜了他一眼,佯怒道:“敢取笑起你老子来了。”
程子安咳了咳,赶紧闭了嘴,踢了踢车壁,探出头去对驾车的庆川道:“你赶快些,莫要耽搁了午饭。”
庆川将鞭子甩了个响亮的鞭花,骡车渐渐加快。
程箴好笑地道:“你又打算去闻山长那里蹭饭吃?”
程子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好久没见过老师了,老师忙得很,只能用饭的时辰能歇一歇,我只能在这个时辰,与他说说话。”
程箴见他睁眼说瞎话,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程子安其实一半是为了闻山长处的饭菜,另一半则是实话。
长山的妻子小徐氏擅茶饭,林老夫人劝不了一心扑在府学的闻山长,只能多关心他的吃穿,派了小徐氏去给他与闻绪,闻承做厨娘。
如林老夫人与徐氏,崔素娘几人,她们中午留在纺织学堂用饭,趁着下学的时机学习。
闻山长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益友,亲人。
闻山长一家人对他的支持,程子安此生都无以为报。
有了闻山长他们,程子安坚持的信仰,选择这条崎岖,危险重重的路,走得方不那么孤单。
到了府学,学堂的钟声悠扬传来,中午下学了。
程子安裹紧衣袍,跟在程箴身后跳下骡车,笑道:“阿爹,我们走快些。”
程箴瞪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加快了。到了闻山长值房院子前,与躬身走来的他不期而遇。
程子安夸张后仰,哟了一声:“老师,你什么时候入了乞儿帮?”
闻山长衣袍凌乱,胡子被风吹得像对杂草糊在清瘦的脸上,腋下夹着一卷书,袖着手,远远看去,还真像是街头的乞儿。
程箴上前见礼,忙着赔不是,闻山长眼皮都没眨,道:“又来混吃混喝了?”
程子安呵呵笑,跳上前,抽出闻山长腋下夹着的书卷拿着,顺手搀扶住他:“老师的手臂真暖和。”
闻山长拿眼角斜程子安,却没推开他,由着他搀扶进了屋。
程子安放下书卷,自顾自去捅开炉子,烧茶水,添了炭在熏笼里点燃。
闻山长看着程子安的行动,眼神不知不觉温和下来,唤来长山,让他去灶房多加了两道程子安爱吃的菜。
几人坐下来说话,程子安简单说了府衙的情形,道:“老实,我打算扩建纺织学堂。考虑到府学以后的发展,要不买几间府学周围的宅子,划进来改建,要不将织造学堂,搬到宽敞的地方去。纺织学堂现归属于府学,老师以为何种方式比较妥当?”
闻山长听得一愣一愣,难以置信道:“纺织学堂竟然发展得这般快?”
程子安朝他挤眼,道:“纺织学堂是云州府的银库,必须快。”
闻山长笑得胡须乱颤,哈哈道:“没有这个银库,府学,下面县学的蒙童班,着实难以为继。我这些时日皆在思索,钱从何处来,我不善财货,着实没法子。你能想到法子,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程子安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闻山长不理会他,沉思了下,道:“府学周围的宅子,旁边又有贡院,就凭着这份文气,估计他们都不愿意出卖搬走。免得惹出民怨,还是另选一块地修建纺织学堂为上。”
平时程子安经常不分尊卑与闻山长打趣,但在正事上,从未一言堂,更未插手过闻山长对府学的管理。
其实程子安早想到了这些,让闻山长拿主意,也知道他会如何选,但与擅自决定下来,就是两码事了。
炉子上的水咕噜噜开始沸腾,闻绪与闻承也回了屋,大家彼此见礼。
兴许在府学,闻承每门功课都能名列前茅,家人都在身边的缘故,他比初来时要活泼许多,主动与程子安说起了话:“小师叔,你平时很忙,今朝怎地有空了?”
程子安笑眯眯道:“我来混饭吃。”
闻承怔了下,眼珠子一转,道:“我在京城时,听说过小师叔一个传闻,说是小师叔经常去皇城衙门的灶房用饭。在这以前,从未有官员这般做过。小师叔走了以后,好些官员都跑去灶房用饭,灶房的厨子们烦得很,告了他们好几状,最后圣上亲自下令,不许他们再去,此事才做了罢。小师叔,你为何能去灶房用饭呢?”
程子安吹嘘道:“主要是我品性好,厨子们都不会去告我的状。”
闻承笑个不停,闻绪也难得笑了,闻山长翻他白眼,程箴低头吃茶。
程子安无比惆怅,幽深夹道里,春夏时节开放的石榴花,暴雨中,辛寄年的无措,施三郎的愤怒。
不知他们,如今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143 一百四十三章
◎无◎
程箴启程前往江南道, 圣上给的银子到了,程子安开始忙着选址修建织造学堂。
考虑到织造学堂并非只为了教授学生,还附带缫丝, 织布, 染色,提花等功用, 选址就尤为慎重。
首先要考虑到放火, 其次是用水方便, 最后是排水,虽说现在的染色都是植物染料,也不能直接往河道中排,还不能影响到周围百姓的吃水。
云州府府城里面找不到合适的地,最后程子安千挑万选, 选定了府城西郊的一块荒地,将城墙往外推一段,将其纳入府城的范围,这样进出城就无需麻烦了。
选址时程子安很是高调, 意在将制造学堂的名气打出去。
关于其他州府布庄的东家,程子安派了府衙的小吏前往, 找到当地的小报, 将云州府制造学堂布料招承销商之事刊登上去,大肆张扬。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云州府入冬之后, 寒冷刺骨, 不过, 城内的客栈与食铺, 买卖却红火得很, 外地来的客商们,挤满了往年萧条的铺子。
买卖人聪明谨慎,先是借着用饭吃酒的时候,到处打听,制造学堂的本事。
茶楼里,说书人吹得唾沫横飞,将提花缂丝吹得世上少有。
读书人要克制斯文些,写了许多酸诗文章赞扬。
“贵客可知晓城西?那一片地,在下雪之前,已经将灌木杂草收拾了,待到地化冻之后,开始正式打地基。”
“哎哟,这织坊,在下二舅舅小舅子的侄儿,在府衙当差,听过程知府的打算,听二舅舅一说,哎哟,在下没见识,从没听过那般高大的屋宇,足足有上百亩地,什么都有,足足要建一座织造城!”
铺子里吃饭的客人哎哟连连,眉毛不时扬起,听得外地来的客商,情不自禁也随着他扬眉。
“有那般厉害,织造城?”
“贵客要是不信,自己去看看那片地就行了。云州织造的石碑,已经立在了大门处。这几个大字,也有来历,是府学的闻山长亲笔所书,闻山长你总该听过吧,明州府大儒,云州府大儒,全大周都有名的大儒!”
客商们听得好奇,织造学堂在府学,府学乃是读书圣地,不能随意允许闲人进去瞎逛,免得打扰到学生读书。
御史,客商们就陆续前去了城西,果真,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看到了立着的石碑。
“云州制造”几个大字,浑厚遒劲有力,就是不懂书之人,也能看出字的厉害。
接着,云州府的几家布庄,出现了几匹锦缎。
锦缎并不鲜见,但这几匹锦缎,花样设计却很是新奇。
常见的提花,乃是重复的花纹。客商们皆知晓,重复的花纹易于织造,只要打好一个花样,后面的按照花样重复提花皆可。
但是,这几匹锦缎上的提花,乃是草,有芦苇,一株淡雅的兰花等等。
芦苇与兰花这种散开的花草,一般来说,都是绣娘绣上去,提花技艺太过复杂,就需要织娘有高超的提花水平了。
如此一来,客商们打消了顾虑,争先恐后前去府衙,询问承销之事。
府衙专门设置了值房,回复客商们的问询,发放一张写得清楚明白的须知事项,即承销资格。
若有意者,先录名登记,提交府衙要求的资格审核,在来年四月底前,提交资格审核截止。
客商们怀着各种打算与想法,陆续离开了云州府。
新年很快过去,过了三月,云州府的春天,方正式开始。
地还冻着,不过西郊的织造城,已经开始破土修建。
庆川与莫柱子,跟在云州府麻通判身后,管着修建事宜。
修建的人手短缺,百姓要抓紧功夫挖去年剩下的沟渠,准备春耕。
这边修织造城,需要大量的人手,在擅长修屋工匠们的带领下干活。
程子安想了下,将牢狱里偷鸡摸狗,犯了轻罪的犯人,加上云州府一些手脚齐全的乞儿,一并赶到了工地。
麻通判坐镇,主要是为了震慑。
偷鸡摸狗,打一顿,在牢里关几天就放出去了,潜逃虽不划算,但要谨防他们生事。
有手有脚的乞儿们,各种原因让他们沦落到了如此地步,程子安没功夫去深究,将他们一并算上了。
修屋有杂面馒头,热汤吃,比起牢狱里的饭食与乞讨要好,他们要是还敢生事,逃跑,或者躲懒不愿意干,麻通判做惯了刑狱,带着狱卒守在那里,自带三分煞气,牛鬼蛇神都要避退三尺。
至于庆川与莫柱子,用处主要在管账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