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云袅躲在窗口看见农女去复回,又说:“毛毛,她怎么不看大夫啊?让大夫把她的脸治好啊。”
“大夫不是神仙,有些伤病他们也束手无策。”
“可是脸上有疤是能治的,我娘脸上的就治好了,现在就剩一点点,抹点胭脂就遮住了。”云袅信誓旦旦。
“你娘?”唐娴惊诧。
百里家这对兄妹俩容貌出众,她以为云袅的父母必定不是普通相貌,不曾想她娘亲竟然与这农女一样破了相。
“你娘的脸怎么了?”
云袅揪着手指头,不好意思道:“十五岁的时候跟人家打架,被人家划花了脸。”
唐娴:“……”
十五岁?与人打架?
她该先惊讶哪个?
单看兰沁斋的布局与旧时摆设,她一直以为上一任主人是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闺阁小姐。
少年时期就爱打架的娘,加上土匪世家出身的爹,生出个云停这样野心勃勃的儿子,倒也情有可原。
唐娴想着这一家子,越想越觉得荒唐,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傻?”云袅见她笑,跟着傻乐,神情还有点骄傲,“外祖母说我和二哥傻傻的,就是因为小时候跟着我爹娘,被他俩养傻了。”
唐娴就没听人这样说过自己,揉着她肉乎乎的脸蛋,亲昵问:“那你大哥呢?他怎么不傻?”
云袅被揉得口齿不清,含糊道:“因为大哥是被外祖母养大的。”
唐娴遗憾:“真可惜!”
笑闹了会儿,云袅抓住唐娴的手,道:“我娘的脸上有疤,但是不丑,所以我和大哥二哥都长得很俊。毛毛,你想不想见见我二哥?我教你怎么欺负他。”
唐娴点点她的额头:“你二哥听见这话,非得打你一顿。”
完了又说:“欺负笨蛋有什么意思,要欺负就欺负厉害的人。”
“那你想欺负大哥?”云袅瞪大眼睛求证。
唐娴哪里是想欺负,她已经欺负过了。
想着云停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她的嘴角就止不住想往上扬。
欺负人家兄长的事,唐娴羞于说出口,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唐娴眼眸一转,避重就轻道:“做什么一定要欺负人?我是个好姑娘,才不做欺软怕硬的事情呢。”
云袅支支吾吾,挠挠脸,又问:“那你想不想去我家里?我家很大很大,有好多人!”
唐娴终于看出端倪,把她拉近了趴在自己腿上,认真问:“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了。”
云袅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事,害羞地笑了下,依在唐娴怀中,揪着她垂下的青丝,悄声问:“你可不可以做我嫂嫂?”
“……什么?”唐娴以为听错了。
“做我嫂嫂啊。”云袅凑近她耳边,重复道,“你与我哥哥成亲,做我嫂嫂好不好?”
唐娴听清了,心头一震,脸和脖子都在眨眼间红透。
她长到二十岁,这是第二次被人直白地问及亲事。
第一次是在她及笄后、入宫前,楼千贺的意图太明显,唐夫人怕传出闲话有碍名声,在闺房中坦白问了唐娴是否于楼千贺有意、有没有意中人。
二者都是没有的。
唐娴红着脸与唐夫人说清楚了。
那时母女二人都还不知道唐家祖父的算盘,唐夫人掰着手指头把京中有名号的公子说了一遍,任由唐娴挑选。
年少无忧的唐娴不通情爱,一个也没选,后来没得选了。
被扶上一国之母的位置后,唐娴再也没想过情爱与正常的婚事。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毫无征兆地又一次被人问及。
给云袅做嫂嫂,就是和云停成亲……
他家先祖出身不好,但是祖训良多,目的是时时约束着后代,可见是有改过和赎罪之心的。
而他娘亲破相了还能夫妻恩爱,足以见得不是肤浅的只看外在的门户。
生在这样的人家,云停除了有一颗犯上作乱的心、脾性差点,其余的劣习均不沾身,现在还被唐娴逼得步步退让,一点威严也没了。
做云袅的嫂嫂,与云停成亲……唐娴从未想过……
沉寂多年的心湖中落了一颗石子,搅得湖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让唐娴无法安心。
不等心湖平静,唐娴的理智占据上风,已然得出了答案。
她不能的。
本朝不乏寡妇再嫁的例子,但是入宫的女子再嫁,几乎是没有的,更不必说做过皇后的女子改嫁他人了。
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祖父谋逆的罪名,娶了她,三代不得入京,九族不可入仕。
就算有人敢娶,皇室与朝臣也不会答应。
她不该产生任何类似的想法的。
既定的事实,无需多想,当断即断。
唐娴心意已决,将心中那阵似有若无的酸涩斩断,捧住云袅的脸颊,对着她严肃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呀?”她的答复与云袅所想南辕北辙,云袅急了,“你不喜欢大哥,可以喜欢二哥呀!”
“都不可以。”唐娴不去整理乱成一团的心思,反而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容孝皇帝,用尽全力,也只模糊记起那张他躺了很久的龙榻。
除此之外,便唯有密不透风的晦暗陵墓了。
她气沉丹田,再次与云袅郑重道:“不可以,因为我已嫁过人了,我有夫君的。”
“啊?”云袅呆呆眨眼,脸上的急躁渐渐转为彷徨。
痴愣片刻后,她眼中迅速积蓄起泪水,嘴巴一咧,“哇”的一声委屈地大哭起来。
第33章 农女
云袅蹲在地上哭嚎, 比被那个恶劣的兄长欺负了还要委屈数倍,哭声引来了农家三人与侍卫。
唐娴额头冒汗,窘迫地示意众人无事,让人都退下后过来哄云袅, “姻缘天定, 这种事勉强不得。你两个兄长都仪表堂堂, 他日必能……”
她一开口,原本快停下的云袅脸一仰, 瞬间转为嚎啕大哭。
哭声震耳,唐娴离得近, 首当其冲。
她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哭的。
当初被告知要嫁给敌视唐家已久的太子, 明知成为太子妃后会遭遇非人对待,唐娴都没有哭。
意外嫁给老皇帝, 注定要被困在后宫,凄清孤寂地守一辈子活寡,她也没哭。
她只在与亲人分别时, 和入陵墓侍寝时掉过眼泪。
前者是血亲生离,悲伤难抑是人之常情。
后者是因为孤单置身墓穴, 她怕鬼怕黑。这很正常啊, 不止是姑娘,有些大男人也害怕的。
因为伤痛、恐惧哭泣, 唐娴都能理解,婚嫁之事有什么可哭的?
她做不成云袅的嫂嫂, 总有人能的,慢慢找嘛。
或许是被云袅的情绪感染, 抑或是身不由己的自悲,唐娴想得轻松, 心底却还是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因为这事,云袅一整晚都哭哭啼啼,唐娴的精神全耗在她身上,没再忧心忡忡地盯着褚阳山看。
当晚疲累睡去后,小小的村落突然喧哗吵嚷起来,唐娴深夜惊醒,摸黑来到窗前,被外面守夜的侍卫告知是褚阳山中传来了动荡,村民只是被惊醒,并无大碍。
她隔窗眺望,眼力太弱,只于一片昏暗中望见朦胧光亮,似是山火燃起,又如圆月高悬在山巅,她无法辨明。
耳畔被风声与村民的嘈杂声充斥,唐娴既看不清远处,也听不见山中声音,一颗心高高吊着。
等候至夜色褪去,待能看见东面天空泛起的鱼肚白时,褚阳山也恢复了平静,哑巴来道:“公子那边已处理完毕,天亮后,就该下山了,姑娘安心歇息吧。”
唐娴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返回榻上小睡了过去。
因夜晚几乎未眠,翌日,唐娴起的稍晚,推门出去,就看见云袅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小板凳上与小狗玩耍。
看见唐娴,她先是清脆喊了一声,记起昨日的不愉快,又“哼”了一声嘟起嘴巴。
“还生气呢?待会儿你哥就回来了,你不洗脸不梳发,当心他笑话你。”
唐娴把云袅牵进屋中洗漱干净,梳发时,听见外面小狗汪汪喊叫,向外一看,见是外出采草的农女背着竹篓回来了。
因为惧怕侍卫,她靠着角落走,险些踩到窝着的小狗,这才引得小狗呜咽。
唐娴看见她,想起昨夜的事,道:“昨夜山里动静太大,这几日咱们也没少惊扰村子里的百姓,待会儿与你哥哥说说,让他多赔些银钱安抚百姓,反正他不缺钱。”
“我不要与大哥说话,要说你自己去说!”
“你大哥怎么惹你了?”唐娴奇怪,人离开几日了,不在身边还能让云袅生气啊?
云袅气鼓鼓道:“大哥找不着嫂嫂,没本事,我瞧不起他!”
“呃……”唐娴懂了,还是昨日那回事。
她已经与云袅说清楚了,潜意识里不愿意再提及这事,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诱导:“至少让你哥哥给这户人家多留点银子,回头让农女拿去看大夫,说不准能把脸治好呢。”
云袅没心眼,闷闷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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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娴对山中的情况一知半解,听哑巴说无事,料想问题应当是全部解决了。
把自己与云袅收整好后,她坐在屋中接着琢磨如何去见烟霞一面,好问清她皇陵中发生了何事。
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她这边寸步难行。
倒是烟霞的伤势该好转许多了,她有功夫傍身,若是她来找自己,那就简单多了……
“嗷呜——”正想着,窗外再次传来一阵低低的呜鸣声。
唐娴循声看去,见云袅脚边绕着两只小狗崽,一只尾巴高高竖起,后腿半弓,一只低伏在地上,紧盯着前方,从喉咙中发出弱小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