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是什么人?”
云停当然记得之前唐娴眼里闪过的惊喜,那无异于在他心头割了一刀,没那么轻易忘却。
他面色冷峻道,“我只是去看看她又在哭什么。庄毛毛这姑娘,惯会装哭卖可怜,我绝不会再信她。”
“哎哎好!”庄廉卑微应着,随他往外走了几步,想想云氏祖上都是什么德行,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云停,再次拦住了他。
“公子身份特殊,若是娶妻,千万要找家世清白、大方明理的那种,最好像王妃那般的深明大义,又有老夫人那样明睿的长辈的……”
云停止步回头,眉峰突起,目光暗沉,锐声逼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被看穿了,庄廉就不委婉提醒了,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就是想提醒公子,谈情说爱是常事,但千万要保持理智,不可沉沦呐!您想想王爷……”
当年西南王是最受宠的皇孙,风头把几个皇叔都压了下去,朝中不少人都认定他将被赋予家国重担,谁知道他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毅然撂下京城的无尽繁华,带着王妃一家去了西南。
后来容孝皇帝登基,没打压他,全赖他脑子里只有情爱,成不了大器。
庄廉是怕云停与他爹一样,为了心爱之人,什么都能放弃。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西南王年轻时,皇室除了他,还有众多其他血脉。
今时今日,皇室能继位的,可就只剩下他们家的三个男人了,其中两个是歪瓜裂枣,就一个云停最像正常人。
云停不信自己会变成他爹那样,整日围着个女人转悠,沉静道:“你想多了,我很清醒。”
庄廉不信,再次着重提醒:“云氏祖上出过不少痴情种,这东西,它是祖辈相传的……”
藏在你云氏的血脉里,不是你觉得你没有,就能没有的。
就跟你家祖宗传下来的千奇百怪的嗜好一样。
“你以偏概全了。”庄廉暗指这个,云停听懂了,明白地提出来,言辞犀利道,“便如祖上每代都有的怪癖那般,饲养爬虫、嗜杀成性、棋痴琴痴等等,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也没沾上。那么,在情爱上,我同样也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他说完不再听庄廉啰嗦,继续向外走,去看看那个见鬼了般哭个不停的庄毛毛是怎么回事。
庄廉不得不让开,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就在云停的手朝房门伸去时,“砰”的一声,房门从外打开,唐娴出现在房门口。
她被矮矮的云袅扶着,眼中噙着两汪清泉,一看见云停,泪水就流了下来。
云停顿在原处,唐娴那凄楚的模样,与他刚对着庄廉说过的话在脑中来回拉扯,他不能自打脸面,强行站在庄廉那边,用平淡的口吻问:“……哭什么?”
“你说我哭什么!”唐娴含泪质问,“我喊你那么多声,你一直不应声、不出现,我只好走路过来找你了,我伤口都裂开了!”
云停目光偏转,在她浅色的上衫瞥见一抹鲜红,心尖猛地一抽,即刻上前扶住唐娴的手臂,身子一矮,如抱她出房间时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唐娴看不见自己后肩的渗出的血水,说伤口裂开了是吓唬云停的,见他信以为真不由惊诧。
碍于庄廉的存在,她忙推云停将她放下,可这一用力,伤口就疼痛难忍,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后肩有温热液体渗出。
什么他人异样的眼神、风言风语,唐娴都不在乎了,她放松身躯,再也不敢拉扯到伤口,任由云停将她抱回了寝屋中。
放到榻上,明鲤已候着。
床帐落下,清水和止血药送进去,出来的是一声声压抑的呼痛声。
云停蹙眉听了会儿,豁然站起,两步垮到床榻边。
他刚想掀帘进去,衣裳被人扯动,低头一看,是云袅。
云袅责备道:“哥哥,毛毛喊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答应啊?你早点出来,她就不会过去找你了,伤口也就不会出血了。”
被这么一提醒,庄廉那些话重回云停脑中。
他才信誓旦旦说过自己与先祖是不同的,不能被庄毛毛迷惑了。
触碰到床帐的手缓缓握住,背到了身后。
就在云袅的声音发出后,里面的唐娴听见了她的声音,想起还有事情没解决。
不能让云停去皇陵!
直接这么要求会让他起疑,只能委婉阻拦……怎么委婉?
唐娴决定死缠着他,他总不能带着一个伤患潜入皇陵吧?
记起自己的目的,她松开咬在口中的手腕,颤声道:“你、你要走就带着我一起……”
唐娴跪坐在榻上,衣衫半褪,身后明鲤手脚麻利地在为她重新包扎伤口。
药粉洒在伤患处,激得她浑身发抖,想躲又不能躲,只能硬撑着。
“你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唐娴呜咽一声,“我要是再被人盯上受伤了怎么办?我这么弱小,我会死的呜呜……”
云停早在听见那句凄惨的“别丢下我”时,就想出来找她的。
才被拒绝过,面上无光,加上被庄廉拦住才没能立刻出去。
此时再听唐娴声音不稳地说着害怕,心头的怜惜之情与庄廉的那番话几经拉扯,终是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远没有庄廉说的那么严重。
他开口,保证道:“不离开你,去哪儿都带着你,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唐娴还是哭,“你发誓!”
云停被云袅拽着衣袖,就把衣袖抽出的这一小会儿功夫,慢了一刻,里面的唐娴没听见声音,发出一声悲恸的啜泣,又道:“你怎么不发誓?你是不是骗我的?我就知道你嫌我麻烦……反正都要死,疼死我算了……”
“我发誓。”云停举手起誓会保护好她,去哪儿都带着她,这才让唐娴安心。
可隐忍的哭声还在继续。
云停听得心头揪起,隔着帘子温声劝慰:“我都起誓了,你还哭什么?”
前一刻唐娴还可怜兮兮地求着他,此时目的达成,一改娇弱模样,凶巴巴道:“我这么疼,哭都不许哭吗?你讲不讲道理!”
云停眉心跳了跳,绷着嘴角不再说话。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地守在帘帐外,听着唐娴的呜咽声,没一个人能放松下来。
半刻钟后,明鲤掀开帘子,端着被污血染红的水出来,道:“已换好了药重新包扎,姑娘怕疼,最好不要再有拉扯。”
帘子扯开,唐娴面色苍白,挂着泪痕虚弱地靠在床头,我见犹怜。
云停快云袅一步坐在榻边,向着里侧倾身,道:“转过身去,让我看看。”
这会儿内衫已经披好,伤口也已适应金疮药,没那么疼了,唐娴泪雾蒙蒙的眼睛瞪着他,道:“不要你看!”
“又与我撒什么气?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云停锁眉。
唐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再与你撒气,你就违背承诺,不时刻带着我、护着了,是吗?”
云停觉得唐娴自打受伤之后,所有的娇纵无理全都摆在了明面上,并且全是冲着他来的。
到底是唐娴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看她受伤的份上……
云停腿侧忽地一重,低头看见一只裹着纯白绫罗袜的脚从薄毯里伸出,正好抵着他的腿。
他正要捡起毯子帮唐娴盖住,那只脚动了动,又推了他一下。
云停这才意识到,唐娴是在不满地踢他。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这样不敬重的对待,云停不止清醒地记起了庄廉的提醒,还记起了唐娴的无礼。
他陡然抓住抵在腿侧的脚腕,道:“庄毛毛,你屡次三番借着伤势胡搅蛮缠,就不怕真惹怒了我?”
唐娴从未被人抓过脚,一阵酥麻从被扣住的脚腕冲出,她浑身一热,赶忙往回缩。
脚被抓得紧,她没能收回,又慌又臊,眼泪再次掉下来,“说话就说话,你抓着我的脚做什么?我可是个女孩子……”
云停心头一跳,板着脸松了手,看见她的眼泪就心烦,勒令道:“不许哭了!整日的假哭扮弱,我早就看腻了。”
“谁扮弱了?我哭我的,不要你管!你走开!”
云停一听她赶自己走,前不久的事情涌回了脑中,冷声道:“现在又要我走了?好,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庄廉提议我先回京的时候,你欢天喜地,恨不得我立马就走。为什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改了主意,哭着喊着不让我丢下你了?”
“……我没有……”
试图狡辩的话被云停截断:“庄毛毛,你当我是傻子,连这点异样都看不出是吗?”
被翻旧账,唐娴心虚,哭声一提,缩起双膝装作听不见他的质问。
云停将她回避的姿态看得清楚,从容地看向云袅,问:“你俩在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云袅迷迷糊糊听他俩吵嘴呢,见两人都朝自己看来,点着下巴想了想,在唐娴忐忑的目光下,老实说道:“说山里有蚊虫和鬼魂精怪,毛毛害怕,就开始喊哥哥你了。”
唐娴心头一松,暗想果真是个天真的好姑娘,与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相比起来,说是菩萨身边机灵的小仙童也不为过。
云停观察力敏锐,与云袅说着话,也没漏掉唐娴的反应,知道线索就在她俩的对话当中,道:“再想想,一句话一句话地复述给我。”
唐娴又一次紧张起来。
“我记不住。”床榻边的位置被云停占据了,云袅就跑到了床头,往唐娴身边凑去,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毛毛,你和哥哥说吧。”
唐娴彻底放松下来,管他察觉异样没有,反正他问不出来就好。
她道:“我不想与你那讨人厌的哥哥说话,反正他也不信我,他想知道原因,就自己慢慢想吧!”
线索就在眼前,可就是抽不出那根丝线,云停被这两人气到,道:“那我偏不如你的意,我午间就走,今日便与你分开。”
“你——”唐娴心里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转脸问云袅,“你家祖训里可有要信守承诺这一条?”
“有的。”云袅肯定点头,“我忘了排在第几了。”
“无妨,有就行。”唐娴心里轻松了,又蹬了云停一脚,然后迅速把脚收入毯子底下,道,“你发过誓了的。”
发誓前一个样,发誓后一个样,云停怀疑她哭得那么惨根本不是怕疼,而是在故意骗取自己的承诺。
得到承诺,立刻翻脸。
他咬牙切齿:“庄毛毛,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说话?”
“怎么可能。”唐娴哼了哼,埋怨道,“就你那性情,好不好说话,你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庄诗意!”
唐娴终于气到他了,招呼云袅往榻上来,看也不看云停,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你不好说话了。满意了吧?我们姑娘家想说体己话,你出去。”
云停的冷眼射在她脸上,心道庄廉说的对,他可以喜欢“庄毛毛”,但绝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今日算是长了教训,往后,他再不会轻易答应这姑娘任何事情。
哭着撒娇、再怎么装可怜全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