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两声,门内没有回应,燃灰就当大少爷默认了,直接拧开把手走进来。
刚一进门,就听见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冽低沉的:“滚出去。”
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
云曳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头都没回,留给陆燃灰一个漠然的后脑勺。
果真又瘦了。
那双放在腰腹间的手,手腕伶仃。
燃灰的视线在他背影上打了个转,随手把康乃馨和果篮都放到一旁的桌上。
来者公然无视了自己的命令,这让大少爷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他气压又低了两分,阴森森地睨过来:“听不懂人话?我让你gu——”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被狠狠卡在了嗓子眼。
燃灰站在原地,对着满眼惊愕的云曳眨眨眼:“……那我走?”
——陆燃灰?!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远快于大脑,云曳猛地伸手,要去抓陆燃灰。
床边离陆燃灰有一定距离,这么一动,他差点摔下床去。
燃灰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云曳,却被他逮住机会死死抓住了衣袖,手指的骨节都泛起青白。
云曳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他,眼神里震惊狂热恐惧偏执无一不存,苍白的嘴唇抖着,好半天,咬牙念出那个千回百转无数次的名字:“陆燃灰……”
陆燃灰。
即使见多识广如燃灰,也被男主此刻令人心惊的目光吓到了。
他定了定神,很好脾气地答应一声,然后开始把云曳重新挪到床上。
途中还得注意,不能碰到他的膝盖。
整个过程中,大少爷都极度配合,只是连眼都不眨,贪婪地看着陆燃灰的脸,看他的瞳孔、睫毛、脸上细小的绒毛、微微掉皮的嘴唇,像是今天看过之后就再也看不着了一样。
燃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一切,终于闲下来,燃灰摸摸鼻子,这才算是打了个招呼:“我来看看你。”
云曳“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盯着他。
燃灰:“……”
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但现在过分了大哥。
他浑身不自在,灵机一动:“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梨。”
云曳看也不看那个果篮:“嗯。”
燃灰:“……”
有亿点尴尬是怎么回事。
他起身打算去找水果刀,这个动作却像是陡然惊到了云曳,瞳孔一颤,勉强按耐住了自己的不安。
大少爷住的自然是规格最高的单人间,窗明几净,空调温度也很高。进来没多久,燃灰穿着羽绒服,已经感觉到了热。
在云曳目光灼灼、极具存在感的注视下,他脱下了羽绒服,刚想转身搭到衣架上,却被云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后紧紧抱进怀里。
一幅担心他穿上衣服就跑了的模样。
燃灰:“……”行吧。
大概是担心云曳做什么想不开的事,他的病房里没有刀。
从护士那里要了把水果刀,燃灰给云曳削好了梨。
云曳这才把羽绒服放到一边,仍然很谨慎地用手肘压着;接过梨的手指微微发抖,看起来好像打算把这个梨给珍藏起来,但被燃灰盯着,只能把它给吃掉。
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其缓慢,一边吃一边看着燃灰,像是拿他下饭一样。
燃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了想,还是等大少爷吃完再说话,免得他被卡死。
等云曳终于吃完了梨,他才起了个话头,语气平缓:“我来是因为听说,你快和林小姐订婚了。”
这话一出,云曳脸色骤变。
恐慌席卷,他焦急否认:“我不是,我没答应!你相信我,我只喜欢过你,不会和她结婚……”
燃灰却把食指放在唇边,打断了他的话:“听我说。”
“我不是来阻拦你的。”迎着云曳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继续说,又如平地惊雷,“我希望你能订婚。”
云曳像是失了声,良久,才道:“……什么?”
燃灰心平气和地一一细数:“林小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你,和你各方面都匹配,算得上门当户对。”
“我们两个……”顿了顿,他垂下眼一笑,“算是错误吧。”
“你还是该回到正常的家庭里,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至于你现在放不下……”
说实话,燃灰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大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地喜欢上自己。
一个男人,还是自己之前从没看进眼里的男人。
就算喜欢了,心动了,至于为了自己要死要活,弄到这幅田地?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将其归因于初恋的原因。
毕竟初恋总是最刻骨铭心的。
“你放不下,是因为初恋。”
“而且因为是我拒绝了你。”燃灰平淡地叙述,“你是云家的大少爷,心高气傲惯了,不能接受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所以越发难以释怀。”
他轻声说:“——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燃灰始终坚定不移地这么相信着。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甚至微笑起来:“等再过几年,你想起来现在做的这些荒唐事,恐怕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很蠢,恨不得所有知道你黑历史的人都消失呢。”
青年温柔的眉眼舒展,是很欣慰的模样。
云曳却如坠冰窟。
他眼尾通红,抖着嗓子低声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燃灰却没有听见他声音如此之低的否认:“我会祝福你们的,等你们结婚生子了,我也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我就要下班了,去领我的退休金!
燃灰沉浸在自己完美完成任务的畅想里,没注意到云曳的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不对劲。
那双狭长的凤眼一片猩红,那是压抑到极致,山呼海啸降临前的死亡平静。
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意思是,陆燃灰也想要结婚?
他语气古怪地低声复述:“结婚,生子?”
燃灰对云曳的异样一无所觉,刚要开口继续劝,眼前骤然一花!
刚刚还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少爷突然暴起,一手猛然攥住了燃灰的肩膀,另一手则环住了他的腰。
一声惊呼掐断在喉咙里,燃灰被他大力拥着,重重往床的方向倒过去。
等再次回过神来,他的腰被死死箍在云曳怀里,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以一种面对面、呼吸纠缠的方式,共同压住了病床。
床腿猛烈地摇晃,嘎吱作响,燃灰诧异又惊恐地瞪大了眼,这时候还在意着云曳的膝盖,用力支起腿来:“云少……”
偏偏这个称呼更加刺激了大少爷。
他手上越发用力,一只手按住燃灰的后脑勺,迫使他低下头,紧接着狠狠叼住那张永远说不出好听话的嘴。
比起吻,更像是绝望的啃噬。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不知什么时候混上了一丝冰凉的咸涩。
反应过来后,这下燃灰也顾不得云曳的伤腿了,猛地用力推开了他,站起来,用力擦过嘴唇,只觉得唇肉都快被他咬肿了。
说好的虚弱呢?这不是还能耍流氓,精神得很!
云曳被他推得后仰,也没再纠缠,食指缓缓抹过下唇的血迹和牙印,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尽的苦涩。
他眼尾震颤着,低声说:“……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大少爷的潜意识里总是有种不安。
他的理智和情感都知道,陆燃灰喜欢自己,很喜欢。
偏偏潜意识里,那种不安如影随形,早在两人还在一起时,就逼迫着他一次又一次用挑剔的态度和言论去为难陆燃灰,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他对自己的真心。
现在,结婚生子这种话,被陆燃灰如此轻易又冠冕堂皇地说出了口。
说得容易,他们明明互相喜欢,怎么可能轻巧做到?
迎着陆燃灰不可置信的目光,云曳一字一顿:“我永远不可能结婚——除非那个人是你。”
语气古怪而偏执,令人心惊,一听就知道不是玩笑话。
收紧了五指,云曳再次问,语气决绝:“反倒是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
陆燃灰沉默,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
那眼神里有不解,亦有一层淡淡的失望。
云曳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刚刚上头的不安情绪过去,汹涌的后悔又开始蔓延。
他后悔了,他不该质疑陆燃灰的。
……因为他要的那颗真心,明明是他自己在那时候弄丢了。
云曳心脏一痛,狼狈不堪地偏过脸去,指腹堪堪掠过眼眶,再回过脸,还是毫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