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灰很淡定,不闪不避地任他看。
终于,彭导开口,带着隐晦的不信任:“季先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单看外表,我还以为你刚从选秀现场回来。”
张绪脸色有点黑,彭导这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天才导演,很不会看人眼色,说话也直来直往,明显还在怀疑剧本是不是季燃灰找人代笔。
燃灰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彭导的话,我就当是在夸我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彭导有话不妨直说。如果对剧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这样也能让你放心。”
彭导眼前一亮,他是个工作狂,倒也不客气,直接迫不及待地开始问:“季先生的想法很有意思,把主角从一个人拆成两个,你为什么会想到这种处理方式?”
燃灰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因为《分裂》这个名字很有趣。”
迎着彭导疑惑的目光,他淡淡道:“我不知道彭导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心理恐怖很吸引人的一个地方,就在于未知,和无穷无尽的含义延伸。”
“在观众看来,‘分裂’这个词本身代表了剧情的走向,会让他们下意识按照约定俗成的套路往深处想。这样一来,当我们采用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会让观众眼前一亮,电影的反转效果越发出色。”
“心理恐怖?”彭导喃喃,眼越来越亮,燃灰一愣,突然想起来,这个词似乎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不过彭导本身就很天才,一个词就足够他醍醐灌顶。
拿着笔迅速记下来,彭导又问了很多问题,燃灰对答如流,回答得深入浅出,虽然没有具体的理论名词作支撑,胜在通俗易懂,且句句在理。
彭导越问眼睛越亮,之前许多模模糊糊摸到边界的东西被燃灰直白讲出来,便像是踩到了实地,拨云见日。
张绪木着脸,看着原本高冷的导演追着老板问了两个多小时,那叫一个殷勤,到后半段甚至打开手机的视频通话,把编剧喊来一起听,两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像是求知若渴的小学生。
终于,燃老师烦了。
端起茶杯润润嗓子,燃灰打断问个没完的彭导,道:“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如果彭导还想深入讨论的话,那不如等我进组之后再详谈。”
彭导终于停下来,意犹未尽:“季先生是从哪里师就?”
“我并不懂理论,也没有刻意学过,让彭导见笑了。”燃灰姿态闲适,托着削薄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大概是天赋?”
002:【……】
宿主是真的会装。
看出来,彭导也被他的自夸整无语了,停顿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季先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张绪心中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面上微笑道:“看来彭导很满意,那我们接下来不妨聊聊合作的事。”
说回合作,彭导又很快冷静下来。
“季先生的剧本改动的确是画龙点睛,但是没有演技,一切都是零。”他直勾勾盯着季燃灰,眼神中精光四射,“你应该明白我还在担心什么。”
燃灰用眼神安抚住恼火的张绪,缓声道:“当然。我听说,彭导已经内定好了夏前辈做《分裂》的男主对吗?”
彭导看着他,片刻后点头,直白道:“没错,这是我们早就口头商定好的,所以你和你的经纪人的确给我出了个难题。”
燃灰微微一笑:“凭我对彭导的了解,您之所以提前内定他,绝对不是因为利益或者经费,而是因为,您觉得只有他才能演出您心目中的苏循,对吗?”
彭导沉默,脸色却和缓许多。
燃灰再接再厉,唇边的笑意淡而自信:“但我可以保证,我给您的惊喜,会远远超出预期。”
“彭导不如给我个面试的机会,到时候我和夏影帝比一场,您就可以知道,谁才最适合《分裂》。”
十八线小明星公开和夏影帝叫板,这个主意简直是狂。
彭导以一种全新的眼神看他:“不怕打击到你,从此再也不敢演戏?”
燃灰很淡定道:“打击到我算我的。”
这个提议的确搔到了彭导的痒处,他是个完美主义者,面对诱惑,很快下定决心:“好,就这么办,回去等我消息。”
燃灰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彬彬有礼地起身与他告别:“期待能有与您一起合作的那天。”
-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日期。燃灰由张绪陪着,如约来到面试场地。
这次相较上次就正式了许多,场地里头坐了好几个人,围成一圈,俨然一副开会的架势。
燃灰到得稍早一些,在场地外等候,百无聊赖地刷大眼仔。
正在看着,耳边突然一阵骚动,他抬眼看去,几个黑衣保镖先鱼贯而入,保护着中心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
这排场,看来是原书受到了。
刚打算进场地,却见那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拐了个弯,直直朝着燃灰走过来。
燃灰莫名其妙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讶异声音从口罩后传来,磁性悦耳:“是你?”
燃灰:“?”
什么情况,原书受认识他吗。
紧接着,那人把口罩一拉,燃灰看见一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恍惚间,他甚至有种自己站在自己面前的诡异错觉。
啊,自己真的好帅。
002:【……?】
燃灰很快回神,站直了,面带营业的微笑:“您就是夏前辈吧,初次见面,我叫季燃灰。”
夏淳白大概三十不到,一张脸同样保养得很好。虽然与燃灰五分相像,但他们气质迥然不同,夏淳白温和克制,季燃灰活力张扬,一般人并不会认错。
他看着季燃灰,眼神复杂,蓦然道:“不,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燃灰笑容微微收敛,眼神明显困惑,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原书受。
夏淳白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看着季燃灰年轻俊美的脸,想到什么,他面色古怪几分。
那天,傅延给夏淳白发来消息,言辞恳切,说京城的叶先生包养了一个他的替身,那个替身恃宠而骄,竟然把夏淳白的资源都给抢过去了。
言语间尽是愧疚,说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傅延想追求自己,夏淳白是知道的,难免怀疑他有夸大的成分。但暗中查证一番后,发现确实如此。
叶如澜竟然暗恋他?
夏淳白的确和叶如澜是旧识,但他一直以为对方那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和自己顶多算是互相面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情况。
一想到叶如澜把季燃灰当作自己的替身,他就尴尬得脚趾动工。
而且心情很复杂,季燃灰竟然愿意做替身,说不定还要每天模仿自己。
这种有损尊严的事……
脑子里过了很多念头,夏淳白温声道:“新剧本我看过了,你很有才华。”
燃灰眨眨眼,礼貌道:“多谢前辈,其实我演技也不差。”
夏淳白:“……”
不知什么原因,即使季燃灰抢了本来属于夏淳白的资源,又是自己的替身,夏淳白却完全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因为对方理直气壮的话忍俊不禁,微笑起来:“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场所,气氛诡异得堪称和谐。
人来齐了,场地空间顿时显得满起来。
彭导先和夏淳白简单寒暄几句,直接进入正题,问:“你们二位谁先开始?”
夏淳白率先道:“他先来吧。”
出发点很善意,担心自己的表演压住季燃灰。
夏淳白的经纪人在旁边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为他着想干嘛,胆子这么大,连你的资源都敢抢,要我说,干脆直接让他丢个大人。”
夏淳白无奈地看他一眼,低声道:“慎言。”
燃灰听见了,唇边笑容照旧淡定,干脆起身:“彭导选吧,让我演哪段?”
彭导手里拿着剧本,视线锐利地盯住他:“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段。”
也是表演难度最大,情绪最怪诞荒唐的那一段。
燃灰眨眨眼,对目露忐忑的张绪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连剧本都没再看一眼,站到场地的中心,静静闭眼。
几秒后,才再次睁开。
睁开眼的那一瞬,刚刚还满目鄙夷的经纪人顿时惊疑不定地直起腰,夏淳白也微微睁大了眼。
季燃灰站在那里,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本该让人一看就联想到阳光灿烂的东西,但现在的他整个人正常又不正常,某种极度狂热而坚定的理想从他眼中熊熊燃烧,扭曲着一往无前。
形状优美的唇边还挂着微笑,这微笑像是后天锻炼出来的,弧度完美,却有种诡异的恐怖谷效应。视线带着澎湃的活力扫过全场,和季燃灰对视上的一瞬间,张绪头皮发麻,凉气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
彭导却从惊愕中回神,顿时激动得情难自禁,手边的水杯险些打翻,无声对旁边的编剧道:这——这就是苏寻!
下一秒,燃灰动了。
他摆出一个标准的拉小提琴起手式,指尖在空气中灵巧地跳跃,像是在无形的琴弦上纵情驰骋。
青年微微阂着眼,如痴如醉,全身心投入到这场盛大的、和生命有关的表演中,
脚步随着脑中的旋律轻快旋转,像是一团献祭和理想主义的火,而这带着无数血色的火光终将把他自己燃烧殆尽。
经纪人目睹着这狂热的盛宴,惨白着脸,心里闪过一瞬念头:难道季燃灰真的和他的剧本里所写那样,是个疯子?
——不然怎么会这么像。
像是一瞬,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无声的一曲终了。
季燃灰放下手臂,仍然是拎着小提琴的姿势,静立在原地,默然不语。
鸦羽般的眼睫无声拢在一起,像是睡着了。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都瞪大了眼看他。
下一秒,青年终于抬起眼。
在张绪以为季燃灰又要发疯时,燃灰露出个灿烂的微笑,很有礼貌道:“彭导,我的表演结束。”
良久静默。
不知是谁率先回神,四周鼓掌声雷鸣般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