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想考状元,当然得去问问皇帝本人要怎么样才是他想要的状元啦!
三娘怀着这样的想法积极地靠她两条小短腿走进高高的宫门。
很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
第17章
眼下是开元二十一年,意味着李隆基已经继位二十二年。他的继位之路并不平坦,他出生时整个大唐尚在他祖父高宗皇帝的统治之下,而他年纪极小时就被过继给已故伯父李弘当嗣子。
他那位伯父死于二十几岁的年纪,没有活到需要面对李唐皇室那么多腥风血雨的时候,还在死后被破例追封为皇帝。他过继到对方名下后有过一段挺平静的日子,直至高宗皇帝驾崩一切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生父遭废,生母被杀,李隆基在风雨飘摇中长大。
那段并不美好的日子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好的特质,也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不好的特质。
幸运的是在他登基后的这二十二年里,大多时候都算是好的特质在发挥作用。他勤理政务、任用贤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还为一度遭遇重创的李唐皇室生育了几十个皇子皇女,连皇太子李瑛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李隆基本人也接近五十岁了,他开始喜欢一些他这个年纪应该喜欢的东西,比如征集天下奇人异士的求仙问道,比如沉迷年轻而美好的肉体,再比如接受别人的奉承与吹捧。
这对李隆基来说是几种不尽相同却都能让他快乐起来的事。
比如这“神仙座下童子童女”的想法一冒出来,就牢牢地根植在李隆基脑海里头再也无法拔除。
天降祥瑞代表什么,代表老天对他这个天子的认可。
祥瑞可不仅指某种事物或者是某种现象,还能是天降人才为朝廷所用。
这件事很值得他特意抽出空来见一见这位让贺知章夸赞有加的郭家女娃娃。
须知唐代有极大的修史热情,李隆基也算是个遍读史书的人,翻开诸多帝王本纪,里头没少记载历代皇帝上当受骗的经历。李隆基一度连各地县令都亲自考核,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日后的记载里出现自己误把庸人当神童的笑话。
三娘随着她祖父入内觐见的时候,李隆基正拿着本奏章在看。瞧见那几岁大的小孩迈步入殿,抬起圆乎乎的小短腿时差点没迈过门槛,李隆基不觉有些好笑。
这么大一点的小孩当真能像贺知章说的那样通读《论语》吗?
三娘经过三天的练习,本已经把觐见礼仪熟记于心,没想到一切都准备妥妥当当的,事到临头却差点栽在宫中过高的门槛上。
她很有些郁闷,抬眼想瞧瞧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小小地丢了脸,结果一下子对上了李隆基那双带笑的眼睛。
这人是在笑她吗!
等等,这人莫非就是当今天子?
三娘立刻把郁闷收了起来,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随祖父入内拜见天子,明明还是圆滚滚的一小团,愣是一丝不差地把给李隆基行了礼。
李隆基笑着给她们爷孙俩赐座。
等三娘坐下以后,李隆基就发现她看起来更小了,不过她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叫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笑问:“听贺爱卿说,你把《论语》都背熟了?”
三娘老老实实回答:“对的,抄着抄着就背下了。”
她说话间忍不住抬起眼望着李隆基,想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一看才发现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不过许是身居高位且浸淫音律多年的缘故,李隆基身上带着股旁人没有的尊贵与风雅,整个人的气质称得上是相当不凡。
李隆基对上那乌溜溜的瞳眸,倒也不在意她多看自己几眼,只说道:“那我可要考校你一下了。”
三娘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一副要认真听题的模样。
李隆基也没为难这么大点的小孩,只挑了几句话让她接着背。
三娘应答如流。
李隆基听她一点都不磕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下背,顿时有些讶异。他出的这些题可都是临时想的,旁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可见她确实是把《论语》都背下了,而且不是那种需要从头背一遍才能找出对应句子的死记硬背。
“你记性从小就这么好?”李隆基挑眉问。
三娘压根不知谦虚为何物,点着头说:“应该是挺好的吧。”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人读书的话我可能记不下来,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有时候听不太懂。自己看书就能记住!”
听说在御前是不能撒谎的,撒谎是欺君大罪,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光是这说得“不太满”的话,已经足够让李隆基对她另眼相待了,有这样的好记性学什么不都很快吗?
李隆基又让她提笔写几个字来看看。
旁边的侍从麻利地往三娘面前铺开纸张,悉心替她研好上乘的贡墨。
三娘分不出笔墨纸砚的好坏,只估量了一下纸张的大小,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很快有人把三娘写好的字呈给李隆基过目。
李隆基本只是看看三娘的“五岁能书”有几分真实性,没想到三娘居然写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看向三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奇道:“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三娘回答:“知道!”
这是她那日在贺家听李泌给她解释过的话,说的是倘若天下有道,那有才能的人应该都能各展所长,凭借自己的本领挣来功名利禄。
如果这种情况下你依然过着贫贱的日子,那就是耻辱的;相反,如果天下无道你却仍然大富大贵,那也是耻辱的。
三娘把这解释讲给李隆基听,同时坦白告诉李隆基说自己是从李泌那里听来的。
李隆基更讶异了:“你还认得李泌?”
三娘想了想,觉得她和李泌交换过姓名,还一起玩得很开心,当然算是认得,而且是非常要好的小伙伴。她笃定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
李隆基听到此处,更觉自己最初的想法没错。这不,他都还没有召见,这小孩和李泌就见上面了。
李隆基道:“看来贺爱卿所言非虚,你果真是个聪慧好学的孩子。”
三娘点着头附和:“我最好学了!”
李隆基被她逗得直乐。
三娘见李隆基似乎问完了,心里很有些跃跃欲试。他问完啦,是不是轮到她问啦?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开口的,见李隆基待她还挺和气,她便开始反客为主地开始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无数个御前提问。
“我们大唐如今是邦有道对不对?”三娘目光熠熠。
李隆基理所当然地道:“自是如此。”
他们大唐经过百余年的蓬勃发展,如今疆域广阔、国泰民安,这若是不能称一句“邦有道”,那什么时候才称得上是“邦有道”?
所以面对三娘这样的提问,李隆基的答案便只可能有一个。
三娘道:“那您会让有才能的人才都能各展所长吗?”
李隆基道:“当然,只要是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听到这个答案,三娘顿时就放心了。
她继续追问李隆基选拔人才的标准,从要读什么书问到要掌握哪些方面的能力。
旁边的郭家祖父本来全程都当背景板,看到三娘又开始自由发挥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在钟绍京他们面前一个劲提问就算了,怎么到了御前还敢这么干?
偏偏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天子近前去了,他想制止都没办法制止,只能坐在一边干着急。
李隆基本也只是很寻常地回答三娘的问题,答着答着就觉出点不对来。
这小孩问的这些问题,好像是准备往这些方向努努力?
李隆基打量着眼前的三娘,倒没从她脸上看到记忆中十分熟悉的野心勃勃,只有满满的期待与活力。
他的少年时期到青年时期笼罩在几个女人的阴影之下,从他祖母到韦皇后,再从韦皇后到他姑姑太平公主。
对于女人,他可以欣赏她们曼妙的舞姿、欣赏她们姣好的面容、欣赏她们美妙的歌喉,唯独野心与才能这种东西他是不怎么喜欢的。
李隆基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只是对于眼前这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娃,他又生不出什么厌恶感来。
左右这小孩只是臣子之女,只要不嫁入皇家便不会有后宫之祸,有这样的想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李隆基问道:“怎么?你想考状元吗?”
三娘笃定地回答:“对的。”她答完后又给李隆基说起自己的想法,“我听人说,目标要定高一点才好,不管最后达没达成都没事,只要认真朝着目标努力过就好啦!”
所以最近听人说贺知章是状元,王维也是状元,虽然不清楚状元是怎么考的,但她还是也想要考。
“要知道这期间学到的东西全是自己的!”三娘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要是连当状元的本领都有了,想做什么事做不成呢!”
李隆基竟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他随口笑应一句:“行,你多学点本领,我等着看我们大唐是不是能出一个女状元。”
三娘得了李隆基这句话后备受鼓舞,跟着她忧心忡忡的祖父往外走时脚步都是极轻快的。
只是宫禁之中不能和她祖父边说话边走,憋得她怪难受。
宫里规矩真多,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第18章
爷孙俩出了宫门,三娘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副憋了半天难受得不得了的模样。
郭家祖父都不知说她什么好。
若说她不听话吧,她又牢牢记得宫禁中不能乱说话,一直忍着没跟他讲话。可若说她听话吧,她在御前又讲了那么多额外的话。
郭家祖父刚才可是听得冷汗直冒,生怕自家孙女的话惹怒了李隆基。他就知道不是谁都能把握好面圣机会的,尤其是他孙女还这么小,事到临头很容易出岔子。
那些被举荐上去的神童也不是个个都能青史留名,也有一些见到圣人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哆哆嗦嗦地伏趴在地,可谓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郭家祖父摸着三娘的脑袋说道:“你凡事尽力而为就好,便是做不成也莫要太伤心。”
三娘兴高采烈地道:“我晓得的!”她和自家祖父说起自己的面圣感想来,圣人原来也不可怕,居然蛮好说话的,还允她以后去考状元。
郭家祖父:“……”
即便一开始是李隆基自己点名要召见神童,在听到三娘立下状元宏愿的时候最开始那点儿期望怕也淡了。毕竟李隆基从小面对过许多野心家式的女人,甚至一度生活在她们的阴影之下,恐怕不太喜欢三娘这种“好高骛远”的想法。
只是上位者向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心里不喜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是以三娘根本看不出来。
郭家祖父沉默片刻,终归没能和三娘说起天家那些阴私事。才这么大点的小娃娃,知道那么多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随她高兴高兴。
三娘确实很高兴,屁颠屁颠跟她祖父一起回家去。
常乐坊离宫门有点远,他们是乘车回去的,一路上三娘都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李隆基说的那些书目和要求,准备归家后马上写一份状元成长计划,每天按计划开始朝着伟大的状元目标前进。
三娘还准备练习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