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酸溜溜地想。
第36章
事实上不仅诗稿被带了回去, 三娘也被高力士顺便捎了回去。她不是第一回 到李隆基近前了,心里头一点紧张都没有,一双眼睛更是熠熠发亮, 想听李隆基为她点评一二。
倒不是她觉得皇帝的点评更要紧,而是刚才她没从贺知章那里听到更多的评价,所以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比如使用十万个为什么技能)争取争取。
李隆基见她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也觉得挺有趣。
这样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人对小孩子的要求本来就不高,李隆基本来已经做好看到首打油诗的准备,不想细读之下却发现这诗不仅对偶工整、用典精到,言辞更是颇合韵律。
大唐是个热爱歌舞的时代, 很多诗不是光用来读的, 还是用来唱的。
尤其是宫宴上这种应制诗,那更是谁写得最好便当场让乐师奏乐歌一曲。
所以时人写诗时字里行间往往追求合韵合律, 不然唱着拗口的话也会影响传唱度。
三娘学诗的同时恰好也在学琴, 且都有不错的天赋,两者虽俱是初学, 写起诗来却奇妙地交融在一起。所以像贺知章、李隆基这些浸淫诗文音律多年的人拿到她的诗, 那都是越品越觉别有滋味。
李隆基颇有些爱不释手,见三娘还一脸期待地在边上等着自己的点评,便笑着说道:“方才那面羯鼓送你倒是送对了,须知羯鼓乃是八音领袖,配你的诗肯定很有趣。”
他说完还点名让在梨园中冠绝一时的李龟年上前来,钦点李龟年来奏唱三娘这首诗。
李龟年三兄弟都极有音乐才华, 而且名字也起得很妙,分别是龟年、彭年、鹤年, 个个都有长寿寓意,非常对达官贵人的胃口。
他们开元初在岐王等权贵府邸来回演出, 很快引起李隆基的注意,没过多久便召他们入梨园当宫廷乐师。
如今凡有宫宴,李龟年便能随侍左右为李隆基献唱新词新曲。
三娘不知晓李龟年在梨园中的地位,听李隆基这般吩咐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李龟年身上。
李龟年能带着两个弟弟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相貌仪态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三娘只觉李隆基身边这些人当真没一个是不好看的,不管是张九龄他们这些不算年轻的老臣,还是李龟年他们这些尚算年轻的乐师,一个两个俱是姿仪不凡。
李隆基见三娘看得眼也不眨,不由笑问:“怎么?你也认得李龟年?”
三娘回道:“不认得!但是他长得好看!”
李隆基听得直乐,特意逗她:“他家中还有两兄弟,也和他一般好看。”
三娘震惊地睁大了眼,很难想象三个长成李龟年模样的乐师齐聚一堂会是什么模样。
李隆基哈哈大笑,当场满足了她的心愿,叫人把李龟年两个弟弟也召出来,叫他们一起奏唱第一首呈到御前来的新诗。
李龟年三人领命退下去准备。
李隆基让三娘直接在边上坐下吃些茶点,等听完她自己写的诗再走。
三娘只是喜欢欣赏好看的人,真见了也就是多看几眼,小孩子“思无邪”的率真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能听到别人把自己的新诗唱出来她当然很高兴,不过她等了半天也没获得详细点评,这会儿面对满桌茶点也没什么心思尝了。
三娘卖力地把方凳往李隆基那边挪了过去,凑到李隆基近前开始和李隆基讲起自己写诗时的心路历程。
她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构思给讲完了,才开始追问李隆基许多问题:想表达这个想法的话,她的典故用没用对?有没有更好的典故?
在三娘的认知里,李隆基是天子,是一国之尊,是整个大唐的所有者,那么李隆基一定是个无所不知的聪明人!
既然刚才没机会向贺知章他们仔细请教,这会儿当然要逮着李隆基问个尽兴。
李隆基:“……”
这小孩还真是一点都不拘束。
面对小孩儿满含期待的灼亮目光,李隆基哪怕不懂也要装懂,何况他本来就是个精擅此道的风雅帝王。
他当真给三娘讲起更多合用的典故来,听得三娘乌瞳更为炙亮,满脸都写着“您好厉害啊”的惊叹。
李隆基平生最爱的是音乐,经常亲临梨园点拨诸乐师,时不时享受一下为人师的乐趣。指导小孩子写诗如何用典这种事他倒是第一次做,感觉还挺不赖。
主要还是三娘聪慧,一点就通,往往你只是讲了个词,她便能明白你要说的具体是什么。
……难怪贺知章他们都爱指点她。
李隆基心情颇不错,万般惬意地倚坐在那儿听三娘提问。
见到三娘得了这样的待遇,哪怕是刚才在心里说酸话的人也不得不面对现实:看来这郭家三娘确实有那么一点诗才,否则不会连圣人都对她这般另眼相待。
许多人正各怀心思地暗自琢磨着,李龟年三兄弟已经做好演奏准备。
他们兄弟之中鹤年擅歌,彭年擅舞,龟年不仅曾以歌喉名动一时,还精擅多种乐器。
他们在梨园中地位超然,宫宴上由他们演出时大半宫廷乐师都听凭他们调度,可见他们多得李隆基爱重。
座中王侯将相也不乏曾喜欢李龟年的,见李隆基把他们召来奏唱俱是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致地准备听他们唱新曲。
李龟年先向李隆基施了一礼,又转身向众人行礼。接着诸乐师便奏起丝竹萧管,其弟彭年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李龟年于曲声舞影中唱起了新诗第一句,其弟鹤年则从旁相和。三人从小便生活在一起,兄弟间的默契无人能及,丝毫看不出这是他们只有那么短促的准备时间。
三娘挨在李隆基身旁坐着,占了最好的观赏视野,能把李龟年兄弟三人看得清清楚楚。她听到李龟年唱起来时便愣住了,一时都认不出这是自己刚才写的诗,只觉这人的歌喉真是她从来没见识过的好听。
旁人在他面前怕是都不敢开口了。
一曲毕,满堂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三娘也不由跟着高喝几声,直至发现李隆基在旁笑睨着她,她才不好意思地坐回位置上当个乖巧的小孩儿。
李隆基乐道:“看来你觉得自己的诗写得很不错?”
三娘回答:“是他们唱得好!”她只觉得李龟年他们唱得特别好听,舞也特别好看。三娘满脸欢喜地说道,“我本来只想请贺学士他们帮我点评一二,没想到您竟能让这么厉害的人把我的诗奏唱出来。您对我真好!”
李隆基笑道:“你若是写不出诗来,也是没这个机会的。”
他命人再择些写得好的诗拿去给李龟年他们唱,一时间场中又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诗也唱了几轮,李隆基便先行离席了。
李隆基一走,三娘便不好再赖在上首,立刻哒哒哒地跑回她祖父身边。
可怜郭家祖父熬了大半天,才算摸到三娘的诗稿。
他想到这诗稿经了那么多人的手,还在圣人手里逗留了那么久,爱不释手地看了半天后便珍而重之地把它揣好,准备回头拿去祖宗灵前供起来。
娘咧,哪家小孩第一次写诗能出这样的风头?
那可是圣人啊!
在场这百来号人有几首诗能呈到御前去?
那可是李龟年啊!
李龟年唱过的诗,哪首不是传遍大江南北?
若说此前三娘被召入宫问对只是小范围确定她的“神童”出身,那这次九州池赐宴过后她这个六岁能诗的小神童怕是要天下皆知了。
一直到散席后,郭家祖父脚步都还是飘着的。
虽然他自己写诗都要找人提前帮忙打个草稿,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为孙女的有出息而得瑟不已,并且在心里头抒发着最原始的感慨——
娘咧,娘咧,咱老郭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至于孙女日后会外嫁这种事,郭家祖父一时半会是不会去想的。他孙女才六岁,离嫁人还远得很,他还可以得意许多年!
一如郭家祖父所想的那样,到二月初整个洛阳城便传遍了关于“咱大唐出了个小神童”的新鲜消息。
许多人说得绘声绘色,说小神童六岁能诗,写的诗连圣人看了都夸好,还当场命李龟年负责奏唱。
李龟年当初就是在洛阳声名鹊起的,街头巷尾都有认得他的人,一听此事更是讨论得如火如荼。
本来还有人觉得未免有些夸张:就一个小娃娃,还是个女孩儿,能写出什么诗来?
等到有人把诗稿抄送出来,这些声音就哑火了。
没办法,这诗虽看得出孩童特有的天真,但它真的就是一首非常适合传唱的好诗,读来既然不缺心怀天下的家国情怀,也不失小孩儿的童趣。
最关键的是,它寓意极佳!
三娘想送走的那些东西谁不想送走?
要大伙自己写他们可能写不出来,但是他们可以背上几句,明年晦日拿来用啊!即便寻常人家没有宫廷乐师奏乐,孩童们也能在街头巷尾拍掌欢唱。
这诗会以什么方式传开是显而易见的。
——嘶,看来这小神童要一诗成名了!
第37章
三娘也渐渐晓得自己在洛阳城中变得有名了, 主要体现在她邀贺知章出去遛弯练对句的时候,不时有人向她问好,问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写《晦日诗》的郭三娘。
时人排行是按祖父一辈来论的, 一般还男女分开来算,巧的是她不仅在自家姊妹中排行第三,在堂姊妹中也是排行第三, 对外便该称“郭三娘”。
至于《晦日诗》什么的,也是外头的人简略后的诗名,准确点来讲应该叫《晦日九州池侍宴应制得寒字》之类的。可惜这诗名实在太长,大伙便把它给缩略成《晦日诗》了。
三娘被人搭话后兴致勃勃地与人聊了起来, 这般溜达了几日后便从众人嘴里知晓坊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传闻了。
她如今居然也算是东都小名人!
不过比起自己小小地出了个名, 三娘还是更在意自己新增的羯鼓兴趣课。
幸运的是,她不用另外找羯鼓老师了, 因为她八叔这个宴饮爱好者恰好擅长此道。虽然肯定比不过李隆基、李龟年他们这些专业人士, 可教三娘已经绰绰有余。
三娘闲暇时便在家与她八叔学羯鼓。
郭家祖父怕他们把御赐的羯鼓给敲坏了,另外给他们买了面羯鼓以及好几套鼓杖供他们造作。叔侄二人也不嫌弃便宜羯鼓不好, 一个教、一个学, 敲得十分起劲。
唯一叫三娘比较郁闷的是她手太短了,力气也太小了,不能像大人那样击打得轻松自如。
她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每天早早起来哼哼哈哈地锻炼拳脚,盼望着自己能快快长大。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一准要比八叔厉害!
有次李俅拉着李俨来找三娘玩, 瞧见三娘要学羯鼓,便也吵着要学。李俨无法, 也叫人弄了面羯鼓,兄弟俩一起跟着学羯鼓。
几个小孩子每天凑一块玩耍, 干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哪怕根本不懂其中章法,也敢兴冲冲地展开一场场稀奇古怪的比试,比如比比谁能击得又久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