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导演明确说了,没时间去指导他们两个基础的常识,让他们两个有了进步之后再过来,限期两天。
两天时间,肯定是住在蔚市里舒服,他们两个说好之后便出发了。
直到坐上了公交车,小央还有些激动,一是激动今天终于不用睡在板房里失眠了,二是他觉得自己为了这段友谊确实付出了不少……
小央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他受过骗,甚至经历过生死危机。
现在他竟然跟着刚认识的新朋友冬树去了她家。
虽然一路上冬树都表现无异,但小央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要是她家里有坏人怎么办?要是她家里的人抓了他要钱,不然就逼迫他出去干脏事怎么办?
小央拍过很多戏了,见过很多脏事,总是将最糟糕的可能性想在最前面,等他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甚至待会面前出现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将他丢进水里都能保持平静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武馆的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小央想象中面目狰狞的壮汉,而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清瘦男孩。
“姐姐回来啦!”随着这一声欢呼,又跑出来一个面色白得有些异常的女孩。
“这是我的弟弟既生,妹妹清卉。”冬树说着话,将门打开了。
“这个是我在剧组的朋友,你们叫哥哥就好。”
清卉和既生很少能认识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他们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打了招呼。
家里没有其他人,小央进门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瞬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冒险来了冬树家的自己才是为了友谊付出最多的人,现在看来,冬树对他才是最信任的……
难道,她一点都不怕他是个坏人吗?
他们三个孩子,如果他真是个坏人,那可怎么办啊……
小央无端开始为了“如果自己是个坏人”的假设,而感到焦虑起来。
清卉和既生正坐在椅子上摘豆角,冬树便去了厨房里切其他已经洗好的菜。
小央跟过去,帮着照看炉灶里的火,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冬树聊天。他说什么,冬树就应什么。
“你住那边那间。”冬树指了指外面,那间是许老师和小吉睡过的,他们母子两个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还剩下了被子之类的东西。
“好。”小央应了声,然后他终于问起了自己一直有些介意的事情。
“家里只有你们三个吗?”他小声问:“并且你弟弟妹妹看起来……不是特别的健康。”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他犹犹豫豫地,终于问出来这个问题。
冬树一直低着头认真切土豆,她的刀工向来有些粗犷,既生和清卉也吃惯了姐姐做的大小不一的土豆块。
但今天有客人,冬树便尽量放慢了速度,努力将土豆切得好看一点。
小央问过了话之后,她仍然没抬头,菜刀均匀落下,与案板碰触,发出“砰砰”的有节奏的声音。
小央等了很久,他甚至以为冬树不会回答的时候,冬树手中的土豆终于切完了,她将手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终于开了口。
“我们不是朋友吗?”
冬树眼睛十分清澈,她从不失眠,精神十足,练武时眼睛时常盯着一个点,目光十分明亮。被她这样看着的小央忽然有些感动,他胡思乱想了许久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是啊,”他挠了挠头:“我们是朋友啊。”他很少有这这样的情绪,现在有些高兴,但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清卉小跑着从外面将摘好的豆角送过来,冬树终于能将土豆下锅了。
土豆下锅的时候,水汽蒸腾开来,厨房里雾气缭绕。小央看不到冬树的表情,但能听到她的声音。
“更何况……你打不过我……”
小央笑起来,他的尴尬情绪终于慢慢消散了。
他有些满足,多好啊,她甚至察觉到了我的尴尬,和我说了句玩笑话……
吃饭时,小央终于放下了全部的心防,和冬树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家在很偏僻的地方,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然后啊,我才知道老人家说得对,没妈就没爸。”
“我爸说他出去打工了,然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有人说他在工地去世了,有人说他傍上了富婆。”
小央指着自己的脸给他们看:“看到我的脸了吗?他们说像我爸。”
清卉咽下一口饭,仔细端详着小央的脸:“挺好看的。”
既生看不惯小央这副得意的样子,但毕竟是姐姐的朋友,只是招摇了点,人不坏,于是既生也点了头:“好看。”
小央顾盼神飞,他长得确实好,偏精致,不是现在流行的正气阳刚。
“我在村里活得很艰难,我的补助被村长拿走了,几个没孩子的奶奶,和一辈子没娶到媳妇的老光棍为了我去找村长吵架。”
“终于把足够吃饭上学的钱要回来了。”
“后来,我轮流住那几个奶奶叔叔家,一家吃上几顿饭,慢慢也长大了。”
“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呢?”
“我没有姥姥姥爷,我妈是孤儿。爷爷奶奶在另外一个村里,他们不喜欢我妈,也不止我爸一个儿子。”
“我爷爷奶奶混得好的孩子把他们接进城里去了,我没有亲人。”
小央说起来的时候面目平静,清卉看着他觉得太惨了:“好辛苦……”
清卉小声说:“我还有哥哥姐姐……”
小央大大地笑起来,他有些骄傲地告诉清卉:“我也有好几个奶奶和叔叔啊!”
只是,他的那几个奶奶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他的那几个叔叔身体有各种各样的残疾,一辈子都是孤家寡人。
村里最底层的一群人,合伙养大了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得到了这几个奶奶和叔叔的全部的爱。
“其实我成绩挺好的,但当时不是艺术学院免学费吗,我还听说拍电影什么的来钱又多又快。”
他坦坦荡荡地承认:“我可太想要钱了,所以我特别想出名,出名了才有大钱挣。”他的奶奶们和叔叔们还没出过村呢,小央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冬树点头:“钱是个好东西。”
既生觉得小央没错,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拼命学习,一是为了能配得上当姐姐的弟弟,另一个原因不就是为了奖学金吗。
“我老早就出去跑龙套了,什么都演过,最好的就是演尸体,一动不动,就能挣到钱。”
“但是躺的姿势是个难题,怎么能不让别的尸体遮挡你,把脸出现在镜头……”
“我不是身材很好吗,”小央有些自豪:“所以还给女演员当过裸替。”
他想说一说当时自己当裸替的片子,当时他还遇到了很恶心的男人,幸好他见识多,提前看出了不对劲,找了个机会逃掉了。但一看对面清卉和既生清澈好奇的眼睛,他便下意识地停下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可不是给孩子讲的东西。
因为这些经历,小央在拍戏时总是下意识地找镜头,因为他从来都不是镜头捕捉的对象,找到了镜头,他才能比其他人多一点点被发现的机会。
即使现在有了自己的戏份,他仍然没能改变这个坏习惯。
饭菜很简陋,但他们说得很开心。小央不停地说着自己之前遇到的事情,他很少能遇到有人愿意听,很多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
大多都是坏事,但他全都幸运地躲过,长成了现在这样看起来圆滑世故的模样。
清卉和既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地“哇”,他们也被小央勾起了聊天的性质,掺和着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到了最后,小央十分亢奋,和喝了酒一样:“我要出大名,挣大钱!”
“我要上大学!”清卉跟着他喊,清卉喊完看了既生一眼,既生只能也喊了一句:“我也要上大学,挣大钱!”
小央把头扭向冬树:“你呢?”
冬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想要钱,但不用太多,够用就好,她对出名也没有什么欲望,现在的生活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她想了想:“那我也要上大学,也祝大家都能考大学,挣大钱,出大名吧。”
他们用碗里的土豆代酒,一人往嘴里大大塞了一块土豆,这就是他们的约定了。
饭后天色有些晚了,小央一直待在片场睡不好,这是他难得的好时光,于是他们今天没再相互纠错,各自回了房间。
小央晚上睡得很好。
被子是经常晒的,冬树知道徐老师和小吉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但隔段时间都会把被子晒一下。
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小央幸福极了,他打了几个滚,看到了外面清卉在缠着冬树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冬树让了步,清卉一脸心满意足地抱着枕头进了冬树的房间。
房间的灯灭了,冬树和清卉睡了。
既生的房间灯还亮着,隔着窗帘,小央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翻书的影子,直到他入睡时,既生的影子仍然坐在窗前,安静地翻着书。
正是暑假,气温一天比一天高,睡觉不用盖被,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隙,夜风从外面吹进来,抚平了所有的躁乱和郁郁。
这是小央这几个月睡得最好的一晚。
第二天他起晚了,穿好衣服走出去,他看到清卉正在认真地吃奇形怪状的煎饼,既生在读书。
“冬树呢?”小央问。
“练功呢。”
武馆里,冬树脚下生风,目光如炬,每一个招式都极有力度,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
小央悄悄站在门口看了会儿,他忽然明白冬树和他真的不一样,他那些都是花拳绣腿,而冬树是真正的功夫。
但又有什么用呢?
镜头里要的只是好看,而不是能打。
小央看着冬树冬树练完之后,他才走进去,和她说起自己的发现来:“太灵活了,实用性太强。”
所以没有一个侧重点来应对镜头。
他们两个有商有量的,小央还找了一个小盒子端在手里,模仿镜头,让冬树保持和小盒子的联系。
“你是不是特别能打?”小央一边和冬树练习,一边好奇地问她。
“我不知道,”冬树坦率地承认:“我没和很厉害的人打过,要是真的上了擂台,我可能力气不行。”
她肯定比普通人强得多,但毕竟主业是学生,不能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去练,虽然看起来每个动作都和上辈子差不多,但其实内里是不如的。
清卉拿着一张煎饼站在门外看他们。
既生在外面喊她:“清卉,快吃完来写作业!”
清卉磨磨唧唧地拿着她的饼子去了既生那里,既生严厉地盯着她,让她赶紧吃完,然后便开始了学习。
小央不遗余力,将自己的经验全都讲给冬树。
别的关于演戏的内容,他不太懂,但关于找镜头、抢镜头,他可太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