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很忙,没让执祭去买已经表示了我对怀闪主教的尊重,”赏南将米糊做的胶水刷在挂画的背面,“如果兔免执祭担心被怀闪主教责备,你可以直接去告诉他,说我没时间,责任我自己担。”怀闪故意的,像动物园里最顽劣调皮的老虎或者鲨鱼,看见了新来的饲养员,又吼又捉弄,彰显主权和自己的凶恶。
神父才不会惧怕。
兔免拿神父毫无办法,只能将清单放在了马利维的手边,“我会将您的原话转达给主教。”
尽职尽责的兔免离开后,很快又回来了,他带来了怀闪的话,“主教说,他会狠狠惩罚您的。”
赏南:“……”
兔免再次离开,马利维有些担心,“怀闪主教会对您做很过分的事情吗?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圣主有您这样正直纯洁的孩子,却还有怀闪主教这样顽劣邪恶的使者,这可是圣主最离奇的安排。”
“应该不要紧。”赏南把画挂到墙上,这是一名画师新送过来的万人圣告图,图中的圣子们都穿着暗红色的袍子,戴着兜帽,凡是露脸的人物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圣主则走在最前方,背对着观画的人,着金线织成的袍子,黑墨水勾了一笔他的侧脸:懒散,懈怠,冷漠。
“你先去买吧,我还有事。”赏南在脚边的水盆中洗了手,穿上挂在挂钩上的袍子,转身往偏殿的圣告厅去。
那里有一家人正等着,一家五口,正值中年的父母脸上皱眉交错,头发许久没有打理过,父亲胡子拉碴,下半张脸全被胡子包裹着。
年迈的祖父与祖母则揽着一个女孩儿的肩膀低声安慰,他们愁容满面。
赏南从他们背后而来,他是在午饭后接到了秀摩一家人的求助:秀摩雅今年正在教会女子学校就读中学三年级,十五岁的青春大好年华,却偷偷开始与外面一个执事的儿子谈恋爱,教会学校一得知此事,便直接开除了秀摩雅,被开除后,学校才通知秀摩雅的家人,并且命人抓捕了执事的儿子白台。
教会学校的学生是圣主的学生,受博拉奇上下所有人的爱护,白台的行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受三十重鞭才能赎罪。
秀摩雅则被开除了学籍,永不能再重新回到教会学校,她的手背会被印上红色的圆形实心印章,几乎覆盖她整个手背。此后,秀摩雅便是罪恶之人,她要终身为自己的恶行赎罪,博拉奇任何市民都要监督她,都有资格举报她,更有资格对她进行教训。
秀摩雅的父亲曾是赏南在教会学校念书时的老师,给过赏南许多帮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求助赏南,希望圣主能给秀摩雅一次机会,救救他年幼的女儿。
“老师,您不希望秀摩雅被盖上印章,是吗?”白发神父站在他们面前,轻声问道。
圣子们对圣主都是虔诚的,哪怕是付出生命,可天下父母心,一碰上儿女事,他们就成了最普通的人。
“神父,她多年幼啊,她才十五岁,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秀摩老师朝赏南深深地弯下了腰,“她不能被盖上印章,如果被盖上,她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印章并不是随随便便盖的,秀摩雅要被送到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大殿由任意一名主教亲手盖上,她的信息会在博拉奇全国公布,她所犯罪行会由主教亲手登上“不及格圣子”手记。
赏南喉咙像是被人用手用力掐住,他无比清楚在面对这样一整个国家的狂澜,他一人之力有多微不足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怀闪,而拯救怀闪的最终目的,本也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但信仰的力量无穷尽,更加不可估量,不管他们信仰的是什么,他们都能为自己的信仰抛头颅洒热血。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为圣主而疯狂,他们把圣主当作自己生命中的神,神的旨意不可违抗,神的旨意必须遵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生命。
“神父,我知道此事非常为难,但如果您能办到的话,我愿意给您我的一切。”老师的腰弯得更深了,令赏南看了心里难受。
赏南张开了口,“白台只需要受鞭刑吗?”
坐在椅子上的祖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当然,我已经去打听过,他们将行刑的皮鞭换成了鹅绒做的鞭子,那连蚂蚁都吓不走的没用的鞭子。”
“神父,圣主真的有在保佑他的圣子们吗?”秀摩老师的爱人满脸眼泪,她是女人,她知道被盖上印章意味着什么,以后,任何人都可以对秀摩雅做任何事情,只要他们用“我们在教训这名作恶多端的女圣子”,便可随心所欲。
秀摩雅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攥住棉布裙子,长发挡住她秀气的脸,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神父,救救我。”
“印章时间是下周一是吗?我想想办法。”
[14:你能想什么办法?以你的级别根本无法和整个教会做对抗,他们的教条绑定了每个人的利益,且十分稳固。]
[14:虽然我之前希望你能拯救这个世界,可那也是在保证了你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现在这种情况,对你不利,你只是神父,哪怕他们说你是圣主的孩子,可一旦你的观念与整个社会的观念相悖,那你也是要作为魔鬼被处死的。]
“但她才十五岁。”
送走了秀摩一家,赏南站在大教堂高耸的大门前,他轻松的心情完全消失,迈着沉甸甸地步伐转身,台阶上,怀闪正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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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好久不见。”怀闪中午从神父小堂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现在看起来像是又好了。
“不久,几个小时而已。”赏南绕开他,走上台阶。
怀闪一个转身,跟了上去。
“神父,您得罪人了,知道吗?”怀闪走在赏南旁边,慢悠悠的,说出口的话却如一记闷拳,将赏南打得措手不及。
可也就半分钟不到,赏南就恢复了平静的心情,他毫不意外,“庞区长的事情?我还没有写信给主教们报告。”
“你想报告给谁?”
白发神父和年轻有为的怀闪主教,一黑一白的装束,气质卓然,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
但神父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怀闪主教却很开心,不过……怀闪主教好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庞西西的二叔是宗主教,小神父,您知道什么是宗主教吗?应该知道吧?”怀闪虽然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他的权利和地位高过于格尼,而你在我面前都要向我问候,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去和庞区长发生碰撞?”
赏南语气冷静,“如果他们真的如主教所说的一手遮天,那庞区长喝牛奶的时候也就不会手抖了。”
怀闪定定地盯着赏南的侧脸好一会儿,他和其他的圣子们不一样,和其他的神职人员更加不一样,他坚定勇敢得简直不像博拉奇的人,他身上的正直更是前所未见,他比所有神父都更像神父,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在为圣主保护他的圣子们。
可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神父,我只是好心提醒您,我是不会帮助您的。”怀闪摊开手,不紧不慢地剥开了一颗牛奶糖,“虽然我觉得神父是个好人,可是我也不敢得罪宗主教啊。”
赏南心中无来由地升腾起了一股火,大殿中,他掷地有声地同怀闪说话,“主教,我只是在按照圣主说的在行事,圣主说贪婪是罪,说懒惰是罪,圣主细数了一百多条罪行,但被认定罪行的却只有圣子们,据我所知,教会内乌……”
倔强的神父胆大包天,令人气恼,怀闪咬碎了硬糖,捂着赏南的嘴直接把人按在了大殿冰冷的窗棂上,撞得窗棂震荡,赏南的后背疼成一片,都要疼碎了。
“神父,有些话可以随便说,有些话不能随便说的哦,”怀闪刚刚剥过糖果,指尖还有奶香味,他垂着眼,乌黑的睫毛和雪白的眼皮挡住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里是圣危尔亚大教堂,您知道教皇有多少眼线和耳朵在这里吗?”
“您真的以为凭借着圣主孩子这个名头就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我哪句话惹了神父生气,但神父怎能向我发脾气?我是主教,不管我说什么,您都要接着、受着。”
怀闪冰冷的袍子挨着赏南垂在身侧手,他手掌钉在赏南下半张脸,赏南完全无法挣开,只能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对方。
“之前,我请神父去给我买酒,神父拒绝了,我什么都没说。您知道您拒绝的如果是其他主教,您会受到什么惩罚吗?”怀闪的力道轻下来,手掌温柔地摩挲了会儿赏南的脸,“要是其他主教,您的嘴现在已经被打得说不了话了,岂能让您再这样不顾礼仪地发脾气。”
赏南试图甩开怀闪的桎梏,但没成功,他们靠在窗户边上,看起来亲密无间,幸好此时来往的人不多,他们也不敢对神父和主教多看。
“主教,”赏南突然脱力般地说道,“我好累。”
“我不喜欢被人求助,因为我清楚我能力不足,我只能做一些杂事,主持圣子们的圣告,帮您买一些酒,修剪圣危尔亚大教堂花坛中的青草和花丛。但我还是想做一些事情,帮助一些人,圣主让他的圣子们善良柔软,不是让他们受尽欺凌的,对不对?”
怀闪一怔,他印象中的神父,一直抬头挺胸跟小公鸡似的,几时露出过这样丧气的面容,如果是因为害怕宗主教和那些破事,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放心,在我的辖区内,没人敢动我的神父。”怀闪往后退了两步,他衣摆碰在地面瓷砖上,夕阳照过来形成的光影慢悠悠地摆动,他摸了摸自己短得不行的头发,突然咧开嘴笑了,“神父,您刚刚是在求我吗?”
赏南抬起眼,眼神悠然,“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神父刚刚是在演戏吗?”虽然怀闪这样问了,但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赏南就是装的,装得柔弱无助,装得可怜不已,令他直接向神父许下了那样的承诺。
“唔,随便主教怎么想。”赏南戴上帽子,挡住了身后有些烫人的落日。
神父完全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怡然自得真让人感到生气,怀闪眸子深深地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赏南也一直保持着和对方的对视,说是对峙,可能会更准确。
直到怀闪先开始动作,他朝赏南伸出手,赏南下意识就要躲,谁知道邪恶的主教会对可怜的神父做出多过分的事情?
怀闪拽住了赏南的手,手背朝上,五指被怀闪握住。
白衣主教弯下腰,唇快要碰到赏南手背上,抬起眼来,赏南看清了对方猩红的眸子,心头一紧,“主教,您……”
“神父,”怀闪说话时,一口尖利的獠牙若隐若现,“我说了您是我的神父,您就永远是我的神父,我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他的一口獠牙就叼住了赏南手背上的薄肉,力道绝对能保证留下深刻的咬痕。
第102章 死神颂歌
赏南手背上留下了深可见血的牙印。
怀闪掀起眼,幽深的眸子像是片刻都未曾移开过,“神父,您别害怕,毕竟您可是圣主唯一的孩子,我不会伤害您。”
他的意思是,他咬赏南的这一口,不算伤害。
“那一家人的事情交给我,神父最好距这些事情远一点,做做祷告,修修草坪……”怀闪疑惑,“为什么非得掺合进这种事情?”
“主教准备怎么做?”赏南把发痛发麻的手藏到背后,“您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了?”
“我会和格尼说一声,她比较爱管女圣子的事情,您别想着自己跑去找她,您最多只能联系上她的执祭,但她的执祭根本就不会把一名区区神父的诉求放在眼里,更别提代为转达。另外,神父,您真的是博拉奇人士吗?”怀闪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赏南,赏南被对方看得心头一麻,只听见怀闪继续说,“博拉奇无人不将圣主的话奉若神的语言,更不会质疑教会内的任何规则,神父,而您,您居然在质疑圣主教,要是今天您面临的是其他人,您的话已经足以将您处死一遍。”
“神父,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帮您了,圣主也会很欢迎他的孩子回家。”
怀闪转身离开,他的袍子扬起来,像金色海洋中的一面白帆,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和路过的圣子和执祭们打招呼,很快消失在偏殿内。
个人力量有限,和一整个教会无异于自寻死路,神父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教皇不需要任何质疑的声音——年轻的神父似乎并不知情,圣主教每年都会处死一批像他那样的“勇士”,教皇称他们为“企图消灭圣主教的居心叵测者”。
比神父年龄大几岁却仍旧能被称作是年轻主教的怀闪,以马利维所认为的邪恶,怀闪应该趁此机会威胁神父为他当牛做马才对,神父那样好看,让他做自己的男仆也并非不可。
可是,看着神父无助害怕的眼睛,哪怕明知很大几率是伪装的,怀闪也说不出更吓人的话来,“再也不帮您”这样的话,怀闪觉得已经算是穷凶极恶,威胁力度极大。够了够了,再重一些,可怜的神父就该哭出来了。
兔免在偏殿的门口等他,怀闪看见他,脚步略停,“执祭,您最近感觉如何呢?”
“神父很年轻,很正直,很勇敢,拥有许多人都没有的美好品质,但神父好像不太喜欢您,可我又觉得,他对您是特别的。”兔免走在怀闪身后,评价得很认真,也自认为很公道。
“没问你感觉神父如何。”
“哦,您是问我身上的疤痕吗?天热时会有些痒,最近天气转凉,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谢谢主教关心。”
“别着急,”怀闪停下脚步,暮色苍茫,黑夜会形成巨大的暗影袭来,他扭头看向窗外,远处还残留着最后几缕血红的光线,邪恶的主教呐呐道,“很快,我就会让你也用烙铁一遍遍地烙在他们身上。”
兔免纹丝未动,“主教,您还没放下吗?”
“执祭放下了?”
“没有。”
“那执祭是在说什么?”
“我们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之中,博拉奇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小时候读书的教会学校外面那家杏仁糖一直在做生意,最近还做了苹果和柠檬口味的软糖,但我还是觉得羊奶的最好吃,您也遇见了让您欣赏不已的神父。我只是高兴,还有让神父真正觉得开心的事物。”兔免低着头,他终日穿着灰色的长袍,跟在闪闪身后被送上教皇和宗主教们的餐桌时,他也是跟在闪闪身后,闪闪被割下头颅,他要被做成火炙肉。
“执祭,”怀闪转过身,他比瘦高的兔免矮一点儿,兔免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快,“您还记得喜欢在头发上绑彩线的承乐吗?”
“吃肉一定要有奶油和糖水的荣焰焰,裙子一定要是短裙的别允,酷爱化妆的、你暗恋的人,万米……”
怀闪一巴掌拍在兔免的后脑勺,兔免被他打得往前栽倒,步步都往前栽,主教冷漠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走廊响起,他在唱歌,唱的是他们从前经常唱的诗歌,“白裙子,白茉莉,可爱的小女孩……”
小伙伴们临死前的哭喊和歌声一起响起,万米被丢进大型的搅拌机,先是双腿,再是腰腹…他稀碎的下身和姣好的脸很快融合到了一起,万米的惨叫至今还是兔免会做的噩梦。
他蜷缩在墙角,“闪闪,别唱了,别唱了,求你了。”
“万米……”兔免趴在地上,他袍子快掉了,后背的伤疤露出了些许在后颈,被烧灼后的皮肉拧在了一起,像是爬了几条肉色的大虫子在身上。
他知道闪闪已经不是人了,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闪闪的头颅被割下来,那样大的平直的烙铁按在自己的后背,胸腹,大腿......青烟升起,肉被烤出焦香,下一秒,眼前就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闪闪已经不再是人,闪闪成为了死神。
他和闪闪,将永堕于痛苦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