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耳跟在赏南后面慌里慌张地下楼,“一百多只机器人,三百多名人类,它们手中还有武器,我已经接通了既白,它会派人过来协助您,您再等等吧,以您自己的安全为先。”
垂耳是语言型的机器人,它更侧重叭叭,不过武力值已经被重装过,高过同类型机器人不少。
可对面数量太多,它可能打不过。
赏南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他钻上车,等到垂耳也上车以后,他才开口说:“听,警报声,还有惨叫声。”
机器人一直未能获得相关权利,与人类的冲突也日益尖锐,双方的矛盾逐步被抬到了台面上,上面的人一言不发,视而不见,底下的人打得异常热闹。
李家一直保持中立,陆家则是坚决拥护人类权利,人类高于一切,并主张停用并销毁百分之五十的机器人,将空下来的劳动力缺口提供给人类,控制机器人数量,才能保证人类文明不被入侵占领。
而赏家坚持的是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给予机器人相关权利,对退休报废等机器人行人道主义的拆解——机器人的终生都在为人类服务,这个提议并不过分。
各持己见,两边阵营都站着不少人,稍微出现什么事儿,就会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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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东区中央广场的入口,入口已经被堵住了,赏南从书包里抽出一截棍子,棍子在手中自动延长至一米。
垂耳跟在他的身后。
他低着头,靠着被烧得黢黑的砖墙往里走,路面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类和机器人挤在一块儿,楼上几层商店的客人和店员纷纷探出头来看。
这些机器人,外形不一,有新出厂的,也有接近退休报废的,它们重复着自己的语言。
“请给予我们爱,请给予我们尊重……”
垂耳语速飞快地说道:“是一个小孩用石头砸瘪了一个小机器人的后脑勺,那小机器人的第一程序被强制唤醒,逃跑的时候撞倒了几个成年人,被抓住了,就在广场上,被用钢锤一锤一锤敲烂了,它的主人是个小女孩,父亲正好是东区机器人工会的会长,就闹了起来,说要讨个说法。”
赏南从兜里掏出护目镜一样的浅蓝色玻璃钢材质的眼镜,镜片将入目场景描绘得更加清晰,在某个点停留超过三秒钟时,它会自动放大。
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小女孩抱着自己小机器人的脑袋坐在喷泉池子边上还在嚎啕大哭。
被围攻的几个成年男人早就躲在了一群专门维护秩序的机器人身后,他们弓着背,躲闪着射在他们脸上五颜六色的光束和红外线,嘴里嚷道:“一个小破机器人,我敲了就敲了,赔它一个不就得了?”
“就是,我在家敲洗衣机的时候没看见你们这么义愤填膺!”
“怎么,还要因为一个机器人判我们的刑不成?”
他们这番话,激怒了本就想要讨个说法的人类,机器人也跟着躁动起来,它们在人类的眼中看见了轻蔑,不屑,冷漠…但它们爱人类,世界上不会有任何生物比它们更加忠诚。
机械外壳碰撞在一起,撞出沉闷的重响,硬碰硬就看谁的材料更经造,而普通机器人使用的材料肯定比不过安保型机器人,撞到一起,没几下,普通的机器人就会慢慢裂开。
它们被踩在脚下,脑袋被从身体上直接拧下来,红蓝色的线路被从地上拉到半空中,它们木然的眼珠也被一块儿拽了出来,外壳碎了一地,被你一脚我一脚踩得四分五裂。
赏南一棍子挥在试图朝人类动手的安保机器人的机械臂上,它僵硬地扭过头,红色的眼睛更换为绿色,“您来了。”
“你在做什么?”
“这是指令,镇压机器人与暴民。”
“滚吧。”赏南抬手在对方颈后摸了摸,按下了强制制动,让垂耳把它搬走。
场面在赏南来了之后迎来了短暂的平息,他看着鼻青脸肿的人类和已经快要垮掉的机器人,他身后站着的机器人仍旧笔直刚硬,像一堵堵不可撼动的城墙。
“把之前动手的那个人带过来。”赏南扭头随便跟一个机器人说道。
对方转身,去将缩在机器人身后的男人给拎了出来,丢在赏南面前。
男人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他脸涨红着,支着地面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花,瞪着赏南,“你想干嘛?”
“虽然机器人还没有获得权利,但你私自破坏他人财产,不道歉,不赔偿,上升话题,挑起对立,”赏南说话时,一团团的白气自空中吐息,他的睫毛都被染上了一层水汽,他语速不疾不徐,男人的脸在他的声音之中慢慢变得惨白,直到赏南说出,“附近的伤员,皆是因为你的鼓动而产生,以侵犯他人财产,扰乱社会治安,挑起人类和机器人对立逮捕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觉得有,你可以请律师。”
“带走。”赏南摘下眼镜,他睫毛上的水汽慢慢凝结,他打了个寒颤,再次看向堵在路上要个说法的众人,他笑了笑,“都回去吧,不冷吗?这么低的温度,你们的系统不会罢工吗?”
他们认识赏南,赏家的人,近几个月来帮机器人做了不少的事,也帮人类做了不少的事。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大家转身离去。
有部分人类和机器人主动留下来收拾地上的残局,那些被毁掉的机器人的残片,他们一片不落的全部拾了起来。
赏南脚底下有一块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外壳,他弯下腰,将残片捡了起来,递出去自然就有机器人过来接。
“谢谢您。”对方声音低冷,机械音很重,杂音也比较重,听着金属感十足。
它站在赏南面前,体型算不上高大,但是比垂耳高不少,它的外形是这群机器人中难得一个比较接近人类的,只是外壳使用的材料太廉价,看起来好像还修修补补过不少次,光脸部的颜色,就有三种,金色的外壳罩住左眼眶,白色的外壳盖住右眼眶和右半张脸,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黑色的外壳。
而颜色不一材料不一就算了,这些部分的边缘甚至都没有完全卡牢,还能看见裂缝,像是硬堆到一起的成品。
身体其他部位也是一样,用不同的材料组成,金属部分反着冷光,令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只服务型的机器人,像是从军队中退役的机器人。
“不用。”赏南觉得对方的声线有点熟悉,和圣代有点像,但圣代的声线金属感没这么重,也没这么冷。
机器人的声线重合很常见,毕竟人类的想象力有限,靠着数据给予机器人身份,总有机会重合。
机器人站着没走,“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赏南露出疑惑的眼神,这只机器人是在和自己唠家常吗?虽然不解机器人为什么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随便和一个路人说些闲话,但赏南还是回答了对方,“挺好的,只是有点冷。”
机器人提起脚,膝盖处的关节嘎吱响着活动,它往前走了一步,再预备开口说话时,脸上的外壳掉了下来,接着手臂也从身体上脱落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它颈部的铁皮掉下来,露出里头生锈的弹簧,它的嗓音不变,它的声音随着身体散架一起散开了,“我也挺好的,只是很想念您。”
第213章 ai时代
怪物意识还在,赏南松了口气,圣代不会去远方。
垂耳站在身后,它脑袋上落了一片厚厚的雪,看起来像顶了一只白色帽子,“这地上,怎么回事?”
“都不是同一个机器人身上的呢。”它走上前,好奇地蹲下来,“连生产日期和使用年限都不一样,堆在一起,没人要吗?”
地上的残片就只是一堆破烂而已,连是从哪个机器人身上掉下来的都不知道,圣代把它们凑在一起,和赏南见了短暂的一面。
即使是怪物,也无法完全脱离它的既定程序,甚至怪物这个身份,会放大它的程序设定。
它比普通机器人更加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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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刚过,赏南接到学校安排,派他和班里其他两个学生去外地传授与研学,论人工智能的发展程度,没有其他任何地方能比得上赏南如今所在的首都,关于机器人理论也恨不得每天出一套。
说是研学,其实是支教,去一些落后的地方。
这不是抢手的任务和机会,没人想去,大家都不去,最后还是赏见秋给学校打电话,说让赏南去就好了。
赏家每个人,都被拉入政治旋涡当中,现在连赏南也逃不掉了。
外地呆着很无聊,当地距离家乡三千多公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发达的,人工智能都还使用的是十年前那老一套,赏南整天和垂耳给附近居民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问题,每隔两天就要被当地政府拉去不同的地方做演讲和科普。
而跟着赏南一起过来的两个同学,一男一女,是情侣关系,带来的一对机器人随从也不靠谱,他们两人自己研究的情侣型机器人,当关键词一被触发,两个机器人就会拉着手转圈圈再合一起比一个大爱心,几次在关键场合掉链子,让赏南这个小组长尬得说不出话。
比起这对机器人,垂耳要靠谱多了。
赏欣每隔一段时间会给赏南报一次圣代的重组进度。
而赏见秋则让赏南去找当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叫波迪,会有惊喜。
虽然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做什么,赏见秋的目的又是什么,但赏南还是照办了,反正赏见秋不会害自己,垂耳陪着一起。
本来以为光是打听到这个人就会遇到困难,没想到他只是随口问了镇长,对方就给了一个地址——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小村落。
垂耳开着一辆只能载一个人的小三轮哐哐哐地到赏南面前,“我查到了,波迪爱喝酒,脾气不好,那个村子虽然偏僻,但靠生产机器人小零件生活得还不错,是波迪在那里安了家之后,那村子里的人才开始挣钱的。”
赏南钻上三轮车的后座,合上门,他围紧了围巾,“还有别的资料吗?”
“有,”垂耳开着车,继续读查到的资料,“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为陆家工作,被赏家邀请过,但他拒绝了,最终选择了留在陆家。”
“入职一年,他升为研发部副组长,入职三年,升为组长又兼任多职,他研究出来的人工智能,性能总是比其他研发师研发出来的机器人性能更稳定,抗压能力能强,他几乎可以完全靠自己独立制作出来一只机器人。”
“和赏欣比呢?”
垂耳说:“赏欣生在现在这个时代,各方面的发展都要胜过于当年,如果波迪也出生于当今,成就不会低于赏欣。”
“而波迪最擅长的其实是机器人武器的研发,机器人武器一直很难被写进程序,大多都比较单一,但波迪可以给予机器人一套二十多种武器的程序,而且还是在不降低防御力的前提下。”
赏南看着车窗外面,“那我差不多明白了。”
圣代的武器也很单一,是它的弱项,赏见秋让自己来这边,打的估计就是这个主意。
不仅是圣代,赏家生产的机器人都有这个没有攻克的问题,专注去提高攻击力的话,防御力又顾不上,并且生产成本十分高昂,这也是和陆家相比,最没有优势的地方。
垂耳的三轮车比赏南以为地那种三轮车要快许多,它几乎离了地,飘在地面,两旁景物都成了虚影。
人类和机器人都因为位置的偏僻而慢慢变得稀少起来,机器人的形状也越来越奇特怪异。
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到了波迪所在的村落。
说是偏僻,但这个村子看起来比赏南现在所住的地方看起来要热闹繁华多了,可能是因为有自己的产业和手艺,与世隔绝,衣食无忧。
但在这种高科技时代,只能说地理位置与世隔绝,实际上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有实时的探测与反馈。
路上行走着一个个机器人,垂耳随便拉住一只,问了对方波迪。
“喝酒的死老头儿?”脑袋形状是一把大斧头的机器人抬起手臂指了一个方向,“他住在一个像蘑菇一样的房子里。”
蘑菇房上红下绿,看起来不太圆润光滑,机械感十足。
屋内的灯光透出来,屋顶几只监控慢悠悠地扫视着四周。
在照到赏南和垂耳时,它们同时对准了赏南所在的方向,以人类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速出击到赏南眼前,一张看起来起码有二十寸的电子屏在赏南眼前展开,“您是从首都过来的,您想要做什么?”机器人用尖细的嗓音问道。
“我找波迪。”
“放屁!”机器人啐了一口,“我当然知道你找波迪,这里就是波迪的家!”
它刚吼完,后面的支杆就啪嗒一声,断掉了一只,屏幕歪掉了,“草草草,我草,我一点都不物美价廉啊草,波迪,我到市场监察去告你啊。”
蘑菇屋的门响了一声,那道浅蓝色的玻璃门自下而上收起,一个白胖子从里头小跑出来,他头发全是白的,挂耳胡也全雪白了,看着像是肩膀上顶了一坨白色的云朵,爬起来还一抖一抖的。
他在监控机器人的背后捣鼓了一阵,监控收了回去,继续在屋顶上转悠,他则眯起眼睛,犀利地看向来人,“赏家的人?稀客。”
波迪不是机器人,却能如此快速地认出自己,赏南有点惊讶,“您认识我?”
“认识个屁,”他和监控机器人一模一样的口癖,“你多大我多大,我从首都回老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你跟你爸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还要认?”
“进来喝口茶,不嫌冷得慌,”他背着手往屋子里走,“怎么带这么丑个机器人,这大耳朵,真丑。”
垂耳知道丑不是好的形容词,但尊老爱幼也写进了它的程序里,它不和老年人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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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可爱卡通,内里全是裸露在外的钢皮,不管是桌子椅子板凳,都是铮亮的铁色,客厅里的长桌子上甚至还立着几具机器人上半身,已经被撞上了机械头部。
在椅子上坐下后,一只纯铁的支架从墙壁中拔起,伸展出手指,在厨房倒了两杯热牛奶,送到了赏南面前,发现垂耳是机器人后,它把多出来的牛奶拿走,放回到厨房,抓了一把电池招待垂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