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一句话,瞬间击破春三十娘的心理防线,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陈苦生,你一直都是那样,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你都对我爱答不理,我究竟哪点不如那个贱人!”
三位高僧口念佛号,“善哉,善哉。”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关系貌似不一般!
范小刀恍然大悟。
赵行也是一头雾水,以前立白大师跟自己关系要好,只知道他以前是个书生,还曾考中了进士,后来看破红尘,半路出家,在少林寺做了个沙弥,不过十几年,成了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之一。
立白脸色一黯,道:“都已是往事,又何必再提?”
春三十娘道,“若不说明白,我死不瞑目!你个负心汉,你个骗子!”
立白想到了之前种种,那时他还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在山中遇到歹人,被还是懵懂少女的春三十娘相救,两人日久生情,春三十娘对他献出了毫不保留的柔情,可是这种柔情,仅限于他一人,春三十娘做事只凭喜好,杀心极重,终于在劝说无果之后,他离开了她。
五年后,他赴京赶考,中了进士,外放松江知县,娶了个当地富家小姐,生了个女娃,仕途正是得意。
春三十娘,在他无声离开之后,如发疯一般,踏遍天下,找了他整整五年,最终在松江府的一条长街上,与他相遇,而同时相遇的,还有他的娘子,还有两岁的女儿。
一夜之后,松江府知县妻女被毒死,而这位松江知县,不知所踪。
半年之后,少林寺中多了一个出家的和尚。
那是立白大师不堪回手的往事。
以前不想提,现在也不想。
春三十娘哭声渐止,只见她双目满是怨恨,道,“既然如此,那我成全你!”
她倒出了最后一杯酒,“这杯酒,叫死去方知万事空!”
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敬你!”
范赵二人见状,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啊,若春三十娘也抱有死心,那这杯酒的毒性,可想而知,连呼不可,立白大师一翻手腕,将她手中酒夺了下来。
“当年是我负你,你也害死我的妻女,这两杯酒,我饮之后,你我二人,一别两宽,两不相欠。”
春三十娘喃喃道,“好一个一别两宽,好一个两不相欠,姓陈的,你真是个铁石心肠。”
立白大师道,“阿弥陀佛!”
他脚步虚浮,站起身,来到玄妙大师身前,未曾言语,冲他施了一礼,又向其余三位师兄深深鞠躬,三位大师见状,也不回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这位年纪最小的师弟,还是没有勘破情关。
如今在向三人作最后的诀别。
范小刀、赵行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劝阻,可是在场几位大师父都没有劝阻,两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只见他来到春三十娘身前,缓缓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今朝有酒今朝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死去方知万事空。春施主,请了!”
左右手各持一杯,不疾不徐,倒入口中。
须臾之后。
立白大师依旧无恙。
入口的两杯,只是普通的黄酒而已。
春三十娘狂笑不已,她近乎怨恨的口气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今后余生,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悔恨和纠缠之中,记住,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你还欠我!”
又对众僧道:“不知他欠我,你们少林寺,都欠我的!”
说罢,破窗而去。
一阵风波,如浮水中的一道涟漪,渐渐淡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死去方知万事空。”
四杯酒,四句诗,首字连起来,正是一句:“今天君死。”
不对啊!
莫非是春三十娘良心发现,没有在第四杯酒中下毒?
再看立白大师,脸色发黑,整个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昏死了过去,赵行大声道,“四师叔!”
第180章 阳谋
立白大师还是中毒了。
玄妙大师见状,吩咐奥妙大师取出少林寺还魂丹,又弄来烈酒,喂送到立白口中。解毒之法,一是对症下药,二是靠内力逼毒,可是立白三杯毒酒落肚,早已耗尽了内力,还魂丹虽无解毒之功效,却可以护住五脏六腑,免受毒素侵扰。
片刻,立白大师醒转过来,满是歉意,对玄妙道:“师兄,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玄妙问,“什么毒,这么厉害?”
立白道:“先前运功逼毒之时,察觉酒中有些不明之物,因为没有毒性,所以并未将之逼到体外,可如今想来,三杯酒中,除了三种毒外,多出来的那一剂,单独拿出来,并非毒药,可是三者合在一起,变成了剧毒之药,当年这种用毒之法,还是我想到的,想不到竟用在我身上,惭愧。”
玄妙大师道,“你内力已空,师兄来帮你运功逼毒。”
立白摇头,“那如何使得。”
玄妙大师看了其余二人一眼,两人心领神会,也不顾立白反对,当即盘膝而坐,三人准备以自身内力,注入立白体内,以帮忙逼毒。
范小刀、赵行道:“我们也来助一臂之力。”
玄妙大师阻止道,“四大金刚武功同出一脉,可事半功倍,范施主内力非我少林嫡系,赵行的武功虽出少林,但与四师弟同宗非同源,你二人为我们护法即可。”
四大金刚联手,三道内力,注入立白大师体内。立白大师真气本已羸弱,遇到同源真气,顿时有了底气,引导其余三道真气,游走于经脉之间。
四位大师,老僧入定。
范小刀见四人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内,真气鼓荡,四人脸色也是忽明忽暗,不片刻,立白大师头顶云蒸雾绕,脸上黑云渐去,面色略微有些红润,可是其余三位,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赵行却是大惊,“不好,中计了!”
范小刀奇问,“怎么回事?”
赵行神色凝重,运起内力,反向拍向了立白大师背上。
轰!
一声响后,四人分开。
先前立白脸上的黑气,均匀的分散在四大金刚的身上。
赵行道,“师父,你们都中毒了!”
玄妙大师一阵咳嗽,道,“那女子,好歹毒的计策。”
对立白下毒是假,春三十娘真正想对付的,是少林寺四大金刚,她先以毒酒耗尽立白真气,又用混毒之法,让立白中了最后一毒,立白大师无法逼毒,四大金刚武功同源,必会出手相救,而那毒素又随经脉逆行,让四人都中了毒。
赵行道:“我去请御医。”
玄妙摇头道:“不必,这毒并非致命,却能抑制我们内力,看来,春三十娘下毒,并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让我们暂时无法动武,若没猜错,应是夜雨楼李楼主,另有所图。”
不费吹灰之力,让少林寺四大金刚失去了战斗力。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赵行根本无心去想武林大会,师父与师叔们的安危,才是他最关心的,“那我送师父师叔回去歇息。”
玄妙道,“今夜聚会,本来想趁机跟你们说一下,江湖上最近遇到猫妖之事,可如今师父与你师叔中了毒,也无暇细说,你们腾出功夫,去问一下武当山大极门章门主,此事他也知情,其余之事,待我们四人静养两日,再细谈。”
“猫妖?”
玄妙问,“你还记得当年在藏经阁,偷看的那本《武林密录》?”
赵行点头。
当年在少林学艺,赵行动辄经常潜入藏经阁,倒不是为了学武,而是其中有不少记载江湖历史,传闻,还有一些奇闻异事,其中就记载着猫妖一事。
《武林密录》中记载,猫妖,状如猫,体大如牛犊,浑身腐烂,四爪如刀,可破金戈,体内携剧毒,所噬之人,若未能扑杀,不过三两日,亦会变得全身腐烂,极具攻击性。据说,这种猫妖,是吞噬了当年江湖上禁止的极乐草变异而成。二百年前,天道降临,极乐草肆虐天下,几乎毁掉整个人间,后来朝廷将极乐草全部销毁,从此避免了一场祸事。谁又能想到,如今猫妖又现世?
若果真如此,也就是说,当年极乐草,并没有灭绝!
玄妙道,“三个月前,武当派百年庆典,我率少林武僧团去武当山访问交流,遇到了章飍章门主,两人一见如故,遂成忘年之交,那夜在武当山下一个小店留宿,碰到猫妖杀人,我与章门主合力扑杀,可惜还是让它逃脱,章门主跟了上去,据说碰到了威武将军,那猫妖为他所擒获,送到了京城。”
威武将军邱怀仁,乃京城三大营的总兵,统领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负责拱卫京畿之责,他虽出身江湖,但与江湖断了关系,曾在大同一战中立下战功,深谙兵法之道,一身武功又是登峰造极,是陛下最亲信的武将之一,他出身武当派,是当今武当掌教乾坤子的师弟。
此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赵行听过此人,却从未见过。
赵行道:“师父,此事可稍后再说,我先送你们回去歇息。”
四大金刚、少林武僧住在城南红螺寺,由于都是出家人,又有度牒,僧侣在各寺庙中住店,都无需花钱,而且红螺寺主持大师,几年前曾在少林寺挂单,研习经法,所以四大金刚来京城,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待安顿下四人后,赵行本想也要一间厢房陪下,玄妙大师道:“你公务繁忙,无需理会为师,这几日,安心准备武林大会之事,我们也在寺中闭关驱毒,有什么事等过后再说。”
赵行道,“我怕师父出事。”
玄妙道,“少林寺十八铜人在此,你还担心什么?”
出得红螺寺,赵行满是愤怒,道:“我要找李觉非讨个公道!”
范小刀劝阻道:“且不说你我未必是李觉非对手,毒是春三十娘下的,他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况且,立白大师明知有毒,却偏偏要去饮。”
这分明是个阳谋啊!
赵行道:“那也不能这么算了。”
范小刀道,“还有几日便是武林大会,若真是李觉非所作,他这才来京城必有所图,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们再作打算。”
次日一早,两人来到太子府,跟他汇报了昨日各大门派茶话会的结果,又把李觉非提出的江湖划片而治的想法,一并说给了朱延。
朱延道,“他这办法,确实不错,不过,让我当武林盟主,这分明是准备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
一直以来,文官、武将乃朝中之仰仗,唯独江湖,有利于社会法度之外,这次江湖新政,就是想整顿江湖,将各大门派收入囊中,为朝廷所用,所以陛下才答应了这个新政,可若真让太子朱延当了武林盟主,有号令天下群雄的能力,这是要跟朝廷分庭抗礼、三分天下的局面。
陛下绝不会同意。
就算同意,以朱延目前的实力,还有能力,也不敢去当这个武林盟主。
朱延道:“江湖人,管江湖之事,我们六扇门只有监督之则,若很参与到江湖纷争之中,只会引来更大的社会动荡,这违背了朝廷本意。”
范小刀道:“李觉非倒是有角逐武林盟主的野心。”
朱延想了想,道:“春风夜雨楼在江湖上风评不错,他虽是我姑姑那边的人,却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若能晓以利害,看能不能将他争取过来。而且,在北周那次行动,深合陛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