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娘见范小刀如此咄咄逼人,只得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诸葛大人?”
李八娘轻声道:“孙梦舞是北周的谍子,有份重要情报,落在她的手中,为了防止情报泄露,我才亲手杀了她。”
“情报?就是你说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我跟赵行研究过许久,你说的明文、密本,根本没任何用处。”
李八娘道:“登闻司有保密规定,我不能说。要问,你去问诸葛大人。”
范小刀道:“我自然会去问,现在是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李八娘咬了咬嘴唇,表情变得无比镇定,“我的上线是诸葛大人,无需给你任何交代。”
诸葛贤余有事瞒着他!
这是范小刀内心的直觉,至少在孙梦舞案上,他一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范小刀自然不会去问诸葛贤余,如果他想说,怕是早已告诉他。
而且,诸葛贤余现在也没空跟他纠缠。
他已在西苑等了一个时辰。
几个小太监正在偏厅里端茶倒水送点心,谁也不敢对这个从四品的六扇门总捕头有丝毫怠慢。哪怕是对三品的朝廷大员,也不会如此上心。宫外的人或许不知情,但宫里的人却都知道,这位诸葛大人是宫里的常客。
作为天家身边人,他们能看得出眉高眼低。
除了内廷里的老祖宗,锦衣卫的薛大人,外廷中最受陛下器重的,便是这位诸葛大人。
而且,与赵公公、薛国公不同的是,这位诸葛大人是真的敢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又敢与陛下顶嘴之人。听说,二十年前,诸葛大人替陛下挡了一剑,算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按理说,有这么一天大的功劳,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可也正因他的这个脾气,一直都是不大不小的从四品官职,而老祖宗、薛国公,早已位极人臣。
与其他官员面圣不同,其他人都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大气不敢出,有些甚至还会在这里反复练习等会面圣之时如何请安,用什么语气,该说什么话,但诸葛大人却没有任何拘束,对一众小太监,语气倒也温和,不温不火的跟他们闲聊,从宫里的伙食到他们的冬衣是否保暖等等,让一众小太监觉得这位诸葛大人十分接地气。
更关键的是,诸葛大人从来不会趁机打听宫里的事。
这与几个内阁大学士或其他六部的官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唯一不妙的是,别人在这里等候面圣时,都会给他们准备或大或小的人情,可是诸葛大人,却从来不带。但不妨碍,众人对他的态度,有时候,诸葛大人对他们的关心,提供的情绪价值,远比百八十两的银子要更有人情味。
一个小太监端上来一壶新茶,“诸葛大人,尝尝这个!”
诸葛贤余尝了一口茶,笑着道:“这茶好啊,极品的飘雪,一年进贡到宫里的也不过百余斤,都便宜你们小子了!”
地方上来的特色贡品,有一部分是给陛下用,有些则是当作赏赐,给了朝中的文武大臣,可是真正落得好处的,则是宫里的十二监、四局、八司的太监们,像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内官监,权力虽不如司礼监,但油水却是二十四衙门中最足的。
像内官监的掌印太监胡不喜,掌管内官监十多年,始终平安无事,其在内廷中的权力,前五开外,可是手中的银子、奇珍异宝,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他在内廷中,从不参与内部争斗,只负责安心捞钱。
大概是人各有志吧!
小太监听了,连连喊冤,“大人可不能乱说啊,若是让主子们听了,我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诸葛贤余笑了笑,也不多言。
不片刻,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铨,来到偏殿之内,诸葛贤余连忙起身,“赵公公!”
赵铨点点头,“等了多时了吧,陛下诏见你。”
诸葛贤余跟着赵铨,往西苑陛下的御书房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不快不慢。
忽然,赵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诸葛贤余,对他道:“稍后面圣,说话要注意一些。”
诸葛贤余问:“怎么了?”
赵铨道:“陛下,现在很生气!”
赵铨话不多,但是已给了足够的提醒,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他对诸葛贤余的脾气还是十分了解,如今陛下龙颜大怒,正在气头上,生怕这位诸葛大人不小心又忤逆了龙鳞,自己和他,都要跟着遭殃。
就在抵达之时,迎面走来了两人。
江苏总督徐亭,在陆天硕的陪同下,正往外走。
陆天硕对赵铨施礼,道:“老祖宗!”
赵铨鼻中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徐亭朝他拱了拱手,脸色有些难看,也没有多言,两人离开去。
诸葛贤余看了他一眼,徐亭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在短暂交流之后便分开。
一个离开西苑。
一个即将面圣。
第431章 面圣
西苑,御书房。
大明皇帝朱聪今日头戴九梁金冠,身穿红色水火袍,与寻常黄白道袍相比有些不同,可能是寿诞将至的缘故。
他坐在御书案前,正在低头批阅奏折。
诸葛贤余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从赵铨的提醒来看,此刻他心情应该差到了极点。
这位大明皇帝,二十年来,几乎从不批阅奏折,也不理会政务。
朝廷中奏折,地方上的奏报,除了密报以及四品以上的人事任免,他会过问一下,其余的事,不闻不问。在他看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政务这种事,有内阁、有内廷,还有太平公主,已经足矣,作为皇帝,他只需问道、敬天。
天下的事儿,他不想管。
天上的事儿,他管不着。
可是今日,他却破天荒的批阅起了奏折。
莫非是转了性子?
当然不是。
皇帝正在气头上,如今批阅奏折,也不过是他强压心中怒火,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是一种姿态,诸葛贤余暗忖来的不是时候,他明白接下来要面临的,将是陛下的怒火。
用脚趾都能猜出来,刚才离开西苑的徐亭,与眼下情况有密切关系。
皇帝看了几本奏折,原本舒缓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拿着朱笔的手,狠狠的将朱笔一折两断。
哗啦!
桌上的几十本奏折,被扔在了地上。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也不知道骂谁,皇帝不说,诸葛贤余也不会主动上去领骂。
远处的小太监,都怯生生站在一边,不敢靠近,赵铨摆了摆手,把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一是不想让他们殃及池鱼,二来是因为,接下来的谈话,止于三人之间。
赵铨弯下腰,去一本本捡起地上的奏折。
这些奏折,放在以前,看都不看一眼。
头一天晚上怎么放到御书房,第二天一早,就怎么拿上去,甚至连压在上面的龙胆,都不曾移动一下,但只要陛下不反对,基本上都是同意,随后,司礼监就会拿回去批红,回给内阁,其中当然有不小的操作空间,不再赘言。
不过,看与不看是一回事。
呈不呈上去是另一回事,这是原则问题。
数十本奏折摞好,重新摆放整齐,赵铨又给皇帝倒了一杯茶,“陛下息怒。”
皇帝道:“二十多年来,朕把江山治权让出来,让你们辅佐朕治理这天下,这就是你们治的天下?”
赵铨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句话是在宣泄不满,并不是针对他。
皇帝将三本奏折扔在了二人面前,“这一封,江西巡抚吴国隆的奏折,稻米大丰收,亩产千斤,一稻生九穗,是大大的祥瑞!”又指了指另一封,“这一封,是锦衣卫的密报,江西大旱,粮食欠收,百姓流离失落,背井离乡。再看这一封,福建巡抚李国泰的奏折,近来信州(上饶)那边来了大片流民,数以万计,一路乞讨。”
这三封奏折的时间,相隔月余,却是在同一日挨在一起,呈到御书案前。
奏折送到内阁,有先有后,但什么时候呈报,却是内阁说了算。
可以想象,在陛下寿典之前,内阁将这三封奏折一起递上来,是存心搞事情。
其心可诛啊!
皇帝怒气冲冲道:“这就是朕的百官,这就是朕的天下,你们一个个勾连起来,一起糊弄朕!”
诸葛贤余依旧一言不发。
只要不点名,他就不存在,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可不想替那些朝中大佬们,分担陛下的怒火。可越是如此,皇帝的越怒不可遏,“诸葛贤余,你死了吗?屁都不放一个?”
诸葛贤余恭声道:“臣,在听!”
他当然不敢放屁,不过,被点了名,他也不好装聋作哑。
皇帝道:“你来说说,这件事,哪个是事实?”
诸葛贤余道:“大丰收是事实,大旱也是事实!”
皇帝听他说出这种混账话,冷哼一声,“你倒说说看。”
诸葛贤余道:“大丰收,稻生九穗,是应了陛下大寿,海晏河清,天下呈平,是对陛下的良好祝福,是事实。但江西大旱,百姓流离,也是人间的真实写照,也是事实。”
赵铨不经意的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诸葛贤余。
诸葛贤余不为所动。
皇帝不怒反笑,“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难道是朕错了?”
天子怎么会错?
天子永远不会犯错,一切都是世道的错!
诸葛贤余道:“陛下也没有错!”
皇帝道:“诸葛贤余啊诸葛贤余,凭你这一身本事,我看当个六扇门总捕头,真是大材小用了,要不,这江西巡抚的位子,让你来当?”
诸葛贤余道:“臣不才。”
皇帝站起身,指了指座位,“要不,我让出来,这个位子,你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