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望向李轶,李轶这才点了点头,跟他确认了此事。
范小刀心中震惊。
他想起离开京城之前,太平公主跟他说过的那番话,难道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若真如此,传了出去,那可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从薛成的表情来看,至少他是相信的。
当今皇帝,是西贝货!
而始作俑者,正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司礼监的总管赵铨。
薛家作为大明王朝的权贵世家,从建国之初,至今二百余年,始终替朝廷镇守北疆,也正因如此,陛下登基之后,与薛家联姻,娶了薛成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薛皇后为妻,以来换取薛家的忠心耿耿。薛家也不负众望,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贰臣之心。据说,薛成与皇帝私交甚好,如今连他也产生了怀疑,范小刀不得不再次审视此事。
“你相信这封信的内容?”
薛成正色道:“起初有些怀疑,可是陛下的笔迹,我是识得的,之前,我几乎每年都要赴京与陛下述职、与陛下私宴,陛下对我练兵、镇守北疆之事也甚是关心,每每详细盘问许久,可栖凤阁案之后,陛下却与我变得逐渐疏远起来,每次回京请安,都求而不见,就算相见几次,也都隔在珠帘之后,所有谕旨都是赵铨传达,起初我也不以为意,可是如今看到陛下血诏,再回想这些年经历,令人不得不信。”
范小刀再次打量血诏。
这封信以朱砂写成,写得极为潦草。他曾见过圣旨,可是上面的书写,都是由司礼监的太监们代笔,陛下御笔,他却是从未见过。不过,在长生塔,陛下用了许仵作当做替身,看来也是有着这种传统的。
若当今陛下真如血诏中所写,那朝廷岂不要大乱?
范小刀不得不谨慎。
“大明有五位大将军,为什么是你?”
这时候,李轶忽然开口了,“因为太子和薛皇后。”
薛成是皇帝的小舅子,太子朱延的亲舅舅,所以,如果皇帝是假的话,真正利益受损的,则是太子朱延,如果想要解救皇帝,外人信不过,能够仰仗的只有定北大将军薛成。
范小刀问,“所以,你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天梁城,正是要将这封血诏交给薛将军?”
李轶点了点头,道:“这是陛下的要求。圣典之后,我潜入皇宫之中,一心想杀了皇帝,替我爹报仇,不小心被禁军察觉,我在皇宫之中东躲西藏,无意间闯入了一座宫殿,在里面,我遇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声称自己是大明皇帝,我仔细端详,察觉此人与当今陛下确实有八九分形似。起初,我以为他是个疯子,本来想杀他,可是他却从一处墙缝中,取出了定国神玺。他告诉我,当初栖凤阁案后,长乐贵妃离奇死亡,他派锦衣卫薛应雄严查此事,最终却查到了赵铨身上,本来想将其伏法,谁料他却与薛应雄勾结,发动兵变,将他囚禁在此处,又把他扶植了他的一个替身,成了傀儡皇帝,搬入西苑,对外则声称修仙问道,不理朝政,实则整个朝廷,却被赵铨和薛应雄牢牢掌控在手中。这些年来,他一人困在离火大牢中,只有一个聋哑老人送饭,见我到来,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让我交给薛将军。”
“离火大牢?据我所知,皇宫之中,并无此殿。”
李轶道:“就在栖凤阁废墟的一个枯井之中,里面有一条极为隐秘的秘道,形如迷宫,纵横交错,我也是无意间逃进去的。对了,那一条秘道的另一出口,就在你们六扇门!”
栖凤阁案之后没多久,一场离奇的大火,将此阁烧成了一片废墟。
从此之后,栖凤阁就成了皇宫禁地,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得进入。如今栖凤阁已是满目疮痍,断瓦残垣,不堪入目。所以,这些年来,此处有个秘道,秘道中有个“离火大牢”,也从未被人察觉。
秘道?
范小刀听到这个词,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他初入京城时要找的六扇门秘道。后来,杨得水曾告知秘道下落,因为种种原因,范小刀并没有进去实地勘测,如今听李轶说起此事,忍不住留了个心思。
六扇门秘道,直通皇宫!
杨青曾说过,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在秘道之中。不过,却说得十分阴晦,结合李轶的这番话,范小刀不得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不管如何,等回到京城,自己一定会去探查个究竟!
经过今日之事,虽然有些疑点,范小刀却已猜到了个大概。
现在皇宫之中,有真假皇帝,赵铨控制了假皇帝,把持朝政二十余栽,而朕皇帝则被困在了离火大牢之中。当初,在地宫之中,当着宋金刚的面,真相几乎呼之欲出,赵铨却突施杀手,结果了薛应雄。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赵铨控制的假皇帝,以假乱真,骗了朝臣和皇室二十余年,为何还困住真皇帝?
一刀杀了,岂不更省事?
其中肯定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范小刀道:“你们找我前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薛成道:“城外那些江湖中人,都不过是幌子和障眼法,李姑娘将江湖人引到这里,经今日一闹,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江湖,乃至天下都知道迎仙台上聚众造反之事。”
“可这些人被造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薛成解释道:“只要有人散播消息,就有人相信,而且传言这种东西,越传越离谱,我已经命人将今日之事,编排出了好几个版本,到时候经过发酵和传播,事情肯定会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扑朔迷离?”
薛成道:“不错。到时候,消息之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尤其是当今陛下是假的之事,会变得沸沸扬扬,到时候,我们便有机会浑水摸鱼!”
范小刀道,“我还以为,你会率数十万定北军,围攻京城呢!”
薛成道:“兵者,诡道也!且不说我擅自离开驻地,便视同谋反,就算我真率领大军兵临城下,以我们的实力,想要攻下京城,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之事,许虎、邱怀仁数十万兵马,可不是吃闲饭的!就算要救,也应是智取,而非强攻。”
范小刀道:“薛将军太小瞧自己了,都说你们定北军凶悍勇猛,可以一敌十。”
薛成道,“我们定北军,骁勇善战,有智谋、有血性,但也是针对外族异类,若真让他们调转枪头,攻打京城,对付大明百姓,战斗力肯定打个对折!所以,出兵是下下策,也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棋。”
“那你们想怎么做?”
薛成指了指范小刀:“这正是今日找你前来的原因。”
“找我?”
“不错。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如今,京城中一片混乱,各方势力争权夺力,他们有各种诉求,政治主张,但有一件事,他们却是达成了一致。”
范小刀问,“请问是?”
薛成道:“要你死。”
虽然有些意外,但范小刀并没有怀疑,就在几日前,薛成和东厂的人联手,想要置范小刀于死地,可是关键时刻,薛成却又放人他离开,从而让他有机会反杀东厂的人,一开始范小刀还觉得奇怪,可现在来看,何尝不是薛成在谋划布局。
薛成站起身,来到范小刀身前,双手抱拳,给范小刀深深作了一个长揖。
“既然我们有大致相同的敌人,今日找你前来,实则有事相求。”
范小刀皱了皱眉,“什么事?”
薛应雄道,“陛下在离火大牢之中深受苦难,他又是你的生父,于情于理,你都不会坐视不理,我们想拜托你,回京之后,一定去一趟离火大牢,只要你能将陛下从离火大牢中营救出来,我们便是师出有名。”
范小刀道,“真相如何,我自己会查,又何必劳烦将军。”
薛成道:“知道真相只是第一步,如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所在。你不如考虑一下。”
范小刀陷入沉思之中。
确实如此,如果有军方帮助,将来他在京城中查案,将会事半功倍,而且朱延和薛成关系密切,也只有这样,才会师出有名,良久,他开口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太子他知道这件事吗?”
第508章 故人重逢
薛成摇了摇头,“太子并不知情。他在京城,到处都是赵铨的眼线,若是露出什么马脚,很容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四人。”
范小刀盯着薛成,“所以天梁帮地马贼,还有门外那些人……”
九幽客缓缓道:“他们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地棋子而已。”
冰冷的语气,让范小刀有些警惕。毕竟,九幽客是天梁马贼地大头目,可是这些人在他眼中,就犹如猪猡货物一般。这次迎仙台之事,又是聚义、又是替天行道,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是他们有意为之。
薛成道:“天梁马贼勾结江湖门派,散播谣言,聚众造反,所以我出现在这里剿匪,便是名正言顺,一来可以解除朝中地警惕之心,二来可以瞒天过海,商议要事,之前,东厂地人在城内,有些事不方便,现在他们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件事,就是你加入我们。”
范小刀这才明白,薛成的出现,不是无缘无故。
东厂林远那些人的死,也不过是薛成假借他的手来除掉一些障碍。
不知不觉间,双方都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中。
但是,范小刀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我有自己的处理方法,若真如你所说,这个案子,我回京之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薛成道:“所以,你更需要我们,我们有军权。”
他们要对付的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以及幕后牵线的傀儡师,但真正的对手,却是这套法理之下的整个大明朝廷,以及为了维护这个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者。
薛成的话很清楚,迫不得已的话,他们会动用军队。
范小刀道:“你可曾想过,一旦举兵,整个大明将会陷入举国动荡之中,如今强敌环伺,这会伤了朝廷的国本。”
薛成道:“这只是最后之策,我们的首要任务,仍是救出陛下,铲除赵铨及同党。我是外臣,有些事不方便出手,所以我们才把你引来天梁城。”
范小刀思索片刻,“我考虑一下。”
范小刀离开。
九幽客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目送着范小刀离开了院子,才对薛成道:“他不同意,若是将此事散播出去,于我们大事不利,要不要连他一起除掉。”
薛成摇了摇头,道:“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冷静,寻常人若得知母亲被害,父亲被囚,都会控制不住情绪,可是我在他眼中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要除掉赵铨,救出陛下,这件事非他不可,我们利益不一致,但目标却一致,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想明白的。李姑娘,你跟他打交道多,觉得如何?”
李轶道:“这已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范小刀了。”
初见范小刀时,他还是个热血青年,会抱打不平,会伸张正义,而且也会因为感情,做出一些傻事,可是现在的范小刀,早已洗尽铅华,变得愈发稳重,与初入京华时的范小刀,完全不是一个人。
薛成道:“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寄于他人之手,做好二手准备。”
九幽客问,“太子那边呢?没有太子的支持,我们很难成事。”
薛成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他的。你们夜雨楼现在还有多少人?”
九幽客道:“圣典之前,夜雨楼已将主要战力隐藏起来,除了十二剑战死京城外,一楼到六楼的人,都已经收到命令,潜伏在京城之中,只要小师妹一声令下,可以时刻听从吩咐。”
薛成感慨道,“江湖中人,都小瞧了李楼主,夜雨楼这些年来在江湖上稳扎稳打,世人都以为,夜雨楼遍布天下的江湖势力和生意是他们的根基,这几个月来,朝廷和江湖门派一直瓜分你们在江湖上的势力,却忽视了李楼主在江湖上网罗的能人异士,这才是他的厉害之处。”
薛成又道,“钱,终究是身外之物,人,才是立派之本。”
九幽客道,“只可惜,师父与夜王合作,终究是战死在京城。”
薛成道:“高阳王也算是枭雄人物,只可惜,格局太小,当初夺嫡如此,没有想到,过了二十年,格局还是没有打开,被赵铨那奸贼,算计的死死的,李觉非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九幽客又问道:“大都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举旗勤王?”
薛成否定了他的想法,“局势未定,不能过早暴露。况且,就算有陛下血诏,在没有把陛下救出来之前,按兵不动,否则若逼急了对方,对陛下痛施杀手,反而会害了陛下。今日之事,我先写一封奏折,只是,你能舍弃天梁帮的那些人吗?”
九幽客道:“为了大局,些许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
范小刀心烦意乱。
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更没有想到,当初太平公主的那一番话,竟极有可能是真的。只是,在薛成等人面前,他强行压抑着情绪,没有展现出来。
两年的遭遇,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卷入了太多的是非之争,让他变得成熟,也懂得隐忍。
否则,就如当初,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手中的刀。
在街上巡逻的定北军,已经退出了天梁城。
不过半日,原本戒严的天梁城,又解除了警戒。
一个消息在城内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