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他这一笑,反倒让李雯怔愣。
萧寻初看到李雯脸上错愕的神情,顿感不妙,他现在毕竟是在扮演谢知秋,莫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萧寻初问:“师父,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不,倒不是。”
李雯愣了愣,便笑起来。
她慈蔼地拉住萧寻初的手,笑言道:“只是当你的师父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是头一次见你笑呢!”
“——?!”
萧寻初心头一惊。
他是一直听人说谢知秋是个冰美人,萧寻初和她通信期间,也能感觉到她话很少。但两人毕竟只是隔墙通信,萧寻初没怎么见过她的脸,便不太清楚谢知秋的表情。
难道说,谢知秋平时连对着与她关系亲近的李雯都是从来不笑的?!这么夸张吗?!
萧寻初一懵,顿时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好,在心里提醒自己数遍之后要更谨慎。
但李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说:“上回与你分别后,我与奕哥本还担心你会闷闷不乐,现在看来,你确比旁人坚强。既然如此,我与奕哥也可以放心了。”
上回?
上回是什么事?
萧寻初心里打着鼓,但面上不敢有丝毫暴露。
他控制着面部的神态,揣摩着谢知秋可能会有的样子,尽可能表现得凝肃。
这招似乎见效,李雯一点都未起疑,反而拉起他的手笑道:“来,快进来吧,我与奕哥等你可久了。”
说到这里,李雯回头,对萧寻初眨眨眼睛:“你甄师父特意准备了东西要给你,虽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希望能对你有些用处。”
萧寻初听得不明不白,只得跟着走。
两人一转,很快进了棋室。
李雯夫妇行李都整理好了,棋室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已找不到什么杂物。
萧寻初犹记他第一次见到谢小姐便是在这里,故地重游,不免失神。
此刻,甄奕单取了本书在棋室里边看边等,见李雯带着谢知秋过来,笑眯眯地捋了下白胡子,对她招手。
萧寻初在甄奕面前有些紧张。
他以前也是白原书院的学生,但十五岁就离开了此地,以前也没怎么将功夫花在学习四书五经上。对甄奕这等德高望重的学士,萧寻初虽久闻其名,可从未真得过对方教导,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谢小姐却是对方引以为傲的真传弟子,他该说点什么?
然而,不等萧寻初斟酌措辞,却见甄奕先拿出一封信来,笑呵呵地递给萧寻初。
“这是……?”
“呵呵,知秋儿,你且打开看看。”
萧寻初迟疑地将信接过。
这信封是崭新的,没写何人收寄,也没封口,唯封里放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萧寻初将信纸取出来,打开,发现纸上一片空白,只在末尾留有甄奕本人的印章与落款。
他颇为茫然,下意识地前后翻翻,可还是没有正文,遂抬头看向甄奕。
甄奕和李雯并肩坐在一起,两人都笑盈盈地看着他。
萧寻初问:“……这?”
“知秋儿,以你平日的聪慧,或许已经猜到了。”
甄奕和蔼地道。
“我与夫人商量过了,这信留给你,我盖了章,签了名。你知道如何模仿我的笔迹,信的内容就由你自己斟酌,待你想到何时的做法,就自己将信完成,然后将信交给你认为能对你有所帮助的人。”
说完,甄奕像是身体有些虚弱,咳嗽了两声。
他面上挂着与世无争的笑容,可萧寻初注意到,甄学士瞧着也比四年前老了许多。
甄奕道:“知秋儿,我老了,连书也不太教得动了,现在只想回到家乡,去安度晚年。
“我知道你内心还有许多抱负没有施展,还有很多才华未能给世人展现,可是以时下的情况……我想帮你,也试过了,却无能为力。
“或许是我年纪太大,才能已经到了尽头。但你还年轻,又颇为聪慧,可能能等到局势变化的时候,可能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办法。
“我决定就以这封信,给你最后一次助力,为你留下一线机会。
“待你想到主意,不必有顾虑,尽情拿去用吧。”
第二十一章
萧寻初手握信函, 指尖轻颤。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大致能猜到谢小姐这些年都在想什么,还有李雯之前说的“上回”是什么事了。
原来谢小姐, 一直想要入仕为官。
并且, 她当真在为此努力。
甄奕似乎也有意帮她,只是在当前的局面下, 这并不容易。
甄奕虽辞官多年, 但凭他的声望, 在朝中仍有影响力,想要说上几句话是不难的。
如果他真心想要举荐一个人才,只要给昔日的好友或者学生写信, 不说这人才立即被重用, 想来得到一个机会、谋取一官半职是不难的。
只可惜,谢知秋的情况太过特殊,这世上尚没有先例, 像重用男人一样去重用一个女人为官。
几乎一瞬间,萧寻初就联想到他自己的师父还有师兄们多年来的碰壁。
他们与谢知秋的处境并不完全相同,但萧寻初似乎能理解这种无望的绝境会带来的痛苦。
如今, 甄奕决定回乡,只余下谢小姐独自孤军奋战,局面只会更为艰难。
所以甄奕给谢小姐留下这一封空白信, 任她书写,作为最后的支持。
“师父……”
萧寻初握紧信函, 心神动荡。
甄奕一生不曾有大错, 在士人眼中威望很高, 只要他现在退出涡流安度晚年,必然能成为一个史书上人人赞颂的完人。
这件事, 即使他不做,也不会有人怪他。
可是,在最后,他却愿意为了爱徒,参与一件会有争议的事。
官场动荡,稍有踏错,就会留下致命的话柄。哪怕已经退出暗流,都未必能独善其身。
甄奕给出这样一封信,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赋予谢知秋极大的信任。
此刻,纵然他不是谢知秋本人,萧寻初仍不禁对甄奕这位老师产生了由衷的感谢之情。
哪怕未必有用,这也是难能可贵的希望。
原来甄先生便是为了这个,特意留在这里等谢知秋。
萧寻初伏下/身,对甄奕一拜道:“多谢先生。”
“无事。”
甄奕笑呵呵地应道。
他撑起身子,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去乘船了。”
“我送您。”
萧寻初忙跟上去。
不过这时,甄奕像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他:“对了,我上次有跟你提过秦家小子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诶……?”
甄奕笑眯眯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这些年,我与夫人都是将你当自己的孩子照看的,现在我们都要走了,你总不介意师父们再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吧?
“秦家那孩子,我虽并未收他为徒,但他瞧着确实像是个牢靠的。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想来也和寻常不同。如何?你们家里人,可有说点什么?”
萧寻初头脑懵了一瞬。
他本还沉浸在空白信函的震撼中,没想到甄奕学士一回头会提及这样的事,被问得措手不及。
秦家那孩子?
难不成是指秦皓?
原来谢知秋……与秦皓是青梅竹马吗?
难怪先前在院口,他听到秦皓可以将谢知秋叫作谢妹妹……
萧寻初整个人都有些钝住,他后知后觉地回答:“没、没有,我不是特别清楚。”
甄奕笑着对他道:“我知道你平时不爱谈这些,不过……学业有追求是好事,但若有好姻缘摆在眼前,也莫要错过了。”
*
甄奕与李雯马上要去乘船,不可再久留。
萧寻初顶替着谢知秋的身份,去送他们二人。
只是,听到甄奕的最后两句话后,他一路都莫名心不在焉。
……说来也是。
若按寻常来说,谢知秋她……早到了就算定亲也不奇怪的年纪。
倒不如说,她至今仍未婚配,才是反常的事。
而且她与秦皓……
书香门第,世代之交。
二人都喜爱读书。
秦皓也是他们这一辈中出众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