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猛然回过头。
她意识到那便是甄奕和李雯的马车。
原来已经错过了。
算算时辰,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意外。
不过……
谢知秋又转头看白原书院的方向,还有那如星空初升般上跃的孔明灯海。
要说的话……好像,也不算错过?
谢知秋想了想,转过身,原地对甄奕他们离去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稍作斟酌,却没有掉头回临月山,反而继续往白原书院的方向前行。
*
白原书院中。
萧寻初跪在地上,身边堆满各种杂物——
木条、竹条、纸张、笔墨、浆糊……
他口中横咬一支毛笔,手上则飞快地将木条交叉绑紧,做成框架的形状,糊上薄纸,一盏孔明灯迅速诞生。
雀儿在旁边抱着小姐要求她找来的杂物,看到小姐利落的动作,简直惊呆了。
小姐的手简直巧到让人震惊。
她以前光知道小姐头脑聪明、会写诗写文章,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姐连做起这些手工制品来都如此灵活迅速。
要知道,这些几乎都是用甄先生他们留在小院中不要的旧物做的——
从破灯笼里拆出来的竹条、应该更换的窗纸、剩下半块的旧墨……
小姐简直看到什么都能拿来用,要是找不到毛笔的话,她搞不好也会自己当场做一支出来。
这时,小姐草草清点了一下满地尚未放飞的孔明灯的数量。
“好像差不多了,还差二十盏左右。”
“小姐”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然后,“她”看向雀儿道:“你能不能再去别处找找,看看能不能再拿些能用的材料过来?如果真找不到,就付钱向学生买些便宜的宣纸之类的。
“等材料凑齐以后,你再付钱叫三五个年纪小的学童过来,让他们吃过晚饭以后,到这里替我们继续放灯,一直放到戌时四刻。
“等我们再将灯做完,就可以回去了。”
雀儿已经想象不到小姐的想法,只得忙不迭点头,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当雀儿往外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影悄悄守在内院墙外。
“他”观察到雀儿离开,便绕着墙走,直到寻到孔明灯升起的源头之处——
*
萧寻初正专心致志地做着孔明灯,希望能让“谢小姐”在入夜前按时回家。
正当他埋头刷着浆糊时,忽听“啪”的一声,有一物落在墙边不远处。
他抬目望过去,待看清那是何物,却不由出神片刻。
墙边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旧的竹蜻蜓。
这竹蜻蜓,瞧着竟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
若没猜错,这似乎是当年为了与谢小姐通信,他亲手在书院里做的竹蜻蜓。
四年前,他离开书院时相当匆忙,有不少家当没来得及带走,此物大抵也是随那些旧物一起,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它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不过,既然它能被取出还飞过来,那就说明……
萧寻初一惊,将毛笔从口中吐出,站起走到墙边,试探地对墙外说了一声:“……谢知秋?”
半晌,墙外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嗯。”
此去经年,二人还是用竹蜻蜓来联络。
只不过,这一次情况调转了。
他在墙内,而谢小姐在墙外。
第二十二章
久别重逢, 二人似乎都不知该说什么,维持了片刻的静默。
萧寻初不太擅长应对这样安静的场合,尤其墙对面还是久别的谢知秋。
他不自觉地用浆糊笔的后端搔了搔头发, 烦恼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才能不要给谢知秋留下坏的印象。
但这时, 反是谢知秋率先开口了——
“雀儿或许不久就会回来,时间紧迫, 我们见一面如何?”
萧寻初回神。
以他和谢知秋两人的情况, 现下见一面明显是很有必要的。
他当即应道:“好, 哪里见?”
谢知秋对这个后院显然比他更了解,且已有主意:“你走后面那条小路,后面有个偏院。师父搬走后, 这个院子应当暂时不会有人过来, 比较安全,且它出口多,可有退路。我从侧面绕进去, 须臾便到。”
“啊、噢,好。”
萧寻初答应下来,但同时又忽然紧张。
他与谢小姐虽然通信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真正面对面说话却只有初次见面那一次。
如今见面,岂不是要单独相处?
不过眼下顾虑不了这么多了。
萧寻初也知道雀儿随时都会回来找她的小姐,时间有限, 耽搁不得,于是迅速往谢知秋所说之处赶去。
片刻后。
相隔多年, 谢知秋与萧寻初二人, 终于再度碰了面。
而这一见, 两人当即一同顿住,萧寻初更是发懵——
萧寻初本以为, 他和谢知秋扎扎实实地换了身体,他很可能会以谢知秋的视角看到自己的身体跑过来。
但,真实情况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山色空濛,天色将阴未阴。
漫天升起的孔明灯下。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清傲的少女。
……是谢知秋。
没错,他看到的是谢知秋。
他确实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可是与此同时,他眼中看到的,好像又是谢知秋。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他和谢知秋应该都很清楚自己在对方的身体里、很清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身体,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头上摔破了,才勉强止血。
可是他眼中实际看见的,却是谢知秋的容颜、谢知秋的身形,完全的窈窕少女模样。
与当年不同,如今的谢知秋已过及笄之年,褪去小女孩的稚嫩后,她身段逐渐成形,容颜亦日益显出锋芒。
眼前的谢知秋,在女子中大约算中等个子,她并不是太高,但背脊挺得笔直,看上去便比一般人更为挺拔修长。
她坚定地站着,少女年华,容颜清美,一双乌眸沉静幽然,人如雪中傲梅,低调不显,却在霜雪中绽放,寒霜折不弯其脊梁。
萧寻初本想着看看自己的脸也算不了多大事,顶多就是情况诡异一点。
万万没想到这情况比他想得还怪异得多,他反倒猝不及防地正面见到了已过及笄之年的谢知秋。
他自觉失礼,先一步转开视线,免得冒犯。
他不觉得女孩子被人看到脸就是什么失节的事,但这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可以仗着这点道理随便乱看了。
万一对方介意呢?万一因为他草率的行为,给对方惹了什么麻烦呢?
不过,凭借先前那一眼,他也发觉谢知秋身上的衣着似乎有些古怪。
那既不是两人交换时她本该穿在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两人初见时谢知秋穿过的衣裳,而是一身利落的素衫红裙,款式奇特,裙裳并未盖脚,只与男子的下摆长度相似,活动方便,像个读书人,却衬得她眼底盛气逼人。
这好像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衣裳。
而这件衣裳的样式,也泄露出一个线索——
他们眼中所见,并非外人所见的客观事实。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本质?
因为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真实的身份, 所以眼中看到的也是对方本质的模样?
当萧寻初还有些惶恐的时候,谢知秋一顿,已从短促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似是掌握了状况。
她想了想,下定论道:“看来即使见面,也不会自然换回来。”
这是意料之中的。
她之前确实有“或许见了面两人就能换回去”的念头,但她内心也清楚这只是一厢情愿的乐观愿望,能实现的可能性很小。
萧寻初听到谢小姐说话,也回了神。
他忙分享自己的想法:“我醒来时,经你身边侍女提醒,看到了你戴的姻缘石。
“其实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手里也凑巧握着一块材质一致的石头,不过我和师兄弟们不管它叫姻缘石,就根据颜色叫黑石。
“如果没猜错,我们之所以会遇上这种奇事,多半与这石头有关。”
谢知秋颔首,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