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知若渴,足智慧心,随着你读过的书越来越多,有时候说出的话、看问题的角度,为娘已听不懂了。”
“但是,为娘比任何人都盼着你能活得开心。”
温解语让谢知秋坐到椅子上。
谢知秋平常不喜欢在梳妆打扮上费时间,饰品都是让丫鬟挑一支了事,十分随便。
这会儿,温解语打开自己做姑娘时的旧箱盒,亲手拆下女儿头上的发簪,重新一支一支为她试。
她一边试,一边继续道:“我之所以中意秦皓,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为人不错,且踏实努力,是读书人,与你谈得来,家庭也殷实和善。你与他相处,日后吃的苦最少。
“而你父亲、你祖母之所以如此着急想你成婚,也不是不想顺你的心意,只是怕你承受不了与世俗脱轨太远的代价。
“这世上人人成婚,不是因为成婚真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一条最为保守传统、最为安全的道路。只要走在这条路上,便与千年来、万年来的祖先一样,乃自然天理,一眼望得见结果,饶是中间种种波折,也都早有前人试过。
“而人言如刀,若逆大流而行,难免遭遇流言蜚语。
“你年纪尚小,不知世道凶险,爹娘都不希望你脱离道路太远,走到我们无法为你引路的地方。那样的话,哪怕我们明知你会遭遇更多风雨,我们仍不知怎么帮你,亦可能根本无法帮你。”
这时,母亲终于选中了满意的簪子。
那是一支乌色木簪,云纹中间嵌着绿珠,珠下坠青色流苏。
比寻常少女戴的首饰要朴素稳重,有种超脱的冷淡之感,但意外地正衬谢小姐气质。
温解语扶着女儿的肩膀,感慨地望着镜中,道:“秋儿,娘知道你想要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机会,娘没有大的力量,给不了你这个机会,但希望你能有一条后路。
“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机会很少,哪怕只是落水被人拉上岸,也要砍去一条胳膊以证清白。
“一步踏错,许是就再无试错的可能性。”
温解语说话,是谢知秋少有的能听进去的时候。
谢小姐微微垂眸,低声自语道:“逆流而行……吗。”
温解语笑着说:“当女儿家的时候,总将爱情想得很美好,向往着天长地久,得一人心、与之携手白头。可实际上真踏入这局中,才发觉这红尘事远不像想象中那么单纯简单,鸡毛蒜皮的麻烦事数不胜数。
“但即使如此,娘仍相信,并非所有姻缘都会不堪。
“若这世上真有与众不同之人,而你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娘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母亲其实也是希望她成婚的,但不知为何,这话由母亲说来,就比其他人说得好接受许多。
在现实里,那是她是怎么接母亲话的,谢知秋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但此刻,她忽然脱口而出:“母亲,若是我真的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机会……虽不是直接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也与姻缘无关,但或许可以有一点点契机,借此间接影响到我自己的命数,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母亲温柔地对她笑着。
但这是梦里的母亲,自然无法给她一个真实的回答。
恍惚之间,谢知秋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她仿佛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又仿佛是她自己的心声。
她听到有人道:“秋儿,我愿你能有无悔的一生。”
*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梦中的白雾悄然散去。
谢知秋从梦中苏醒。
她看到草庐有些破旧的屋顶,看到空荡荡的屋室,还看到……
有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凶神恶煞地坐在屋子里。
“——!”
谢知秋骤然惊起,说时迟那时快,立即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萧寻初的住处什么都没有,唯有敲敲打打的工具特别多,谢知秋随手一拿,正好摸到床边有个不知道敲什么的锤子,她当机立断地拿在手中。
谁知下一刻,就听该男子怒道:“好啊,你果然是故意气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摔得一脑袋血不说,一睡就是一天两夜,发烧烧得小命都快病得没了半条,结果醒来见到我,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拿起你的锤子向我证明你要一辈子当个破工匠绝不回家的决心!好,很好,翅膀是长得很硬啊!”
谢知秋:“?”
第二十五章
出现在草庐中的男子, 年约五十许,留着关公似的长胡子,黑发直髯, 人高马大。
他若年轻个二十多岁,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英俊刚毅,只是如今, 他脸上已有两道骇人的伤疤, 一道横眉而过, 一道从右脸眼梢竖着划下,一直延伸到脖子的衣襟之下。
不止面颊,他的手、胳膊以及身体上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 也都有陈年旧月留下的累累刀口, 让人一见,就觉得这人许是从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见则生畏。
说实话,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荒山野岭的草庐内,谢知秋第一反应,生怕他是哪里来打劫的山贼头子, 但听到他对“自己”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又发觉不是。
她对这个男子的身份多少有了猜测,但出于谨慎, 没有立即开口。
谢知秋看人的眼神一向是疏离中带着些许冷漠,但眼下, 该男子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似乎更加生气了——
“干嘛?怎么光盯着我不说话?还用这种眼神?”
“难道你对我出现在这里有意见?”
“哼, 你以为我想过来?要不是你娘许久没你的消息,怕你真死山里了, 非要我来看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凶煞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摘下谢知秋额上冷敷的帕子,放水里洗了洗,然后又给她更换包扎头上伤口的伤布,动作还挺温柔。
谢知秋:“……?”
这凶煞男子看着可怕,可处理伤口出人意料的熟练,简直像真正的大夫。
他先摘掉原本的伤布,几乎没有牵扯到谢知秋头上的伤。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抹了点金疮药,给谢知秋涂上。
谢知秋瞥了那瓷瓶一眼。
只见瓶中之药,正是五谷先前拿上山的、含有龙骨的名贵上品金疮药。
谢知秋心中有了计较。
这时,那男子用的力道重了一些,正好触到谢知秋的伤口,谢知秋一痛,不由“嘶”了一声。
“哦?知道痛了?”
男子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冷嘲热讽。
“我萧家的男儿,有为了保护重要物件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有从敌人刀枪下闯过去的,有被敌军俘虏却宁死不屈自刎的,再看看你,是第一个好端端从五岁小孩都能爬的矮坡上掉下去砸破脑袋差点摔死的!真是了不得啊,差点创造了从未见过的死法,真给祖宗长脸!”
谢知秋:“……”
如此一来,她可以十成十地确定了。
这个男人,果然是萧寻初的父亲——
传说中的名将萧斩石。
*
若说谢家和秦家是书香门第,那么萧家则是另一个方向的名门——
武将世家。
方国乃是武将开国,祖皇帝本是前朝末帝麾下干将。
那时天下动乱,四方割据,祖皇帝在南征北伐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拥有了比年幼的正统皇帝更高的威望。
一夜,尚是将领的祖皇帝打算回屋休息,却见房间门口,他的部下与战友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是他平常最信任的副将。
那副将手捧黄袍,伏身下拜。
祖皇帝大吃一惊,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副将带头回答:“主上幼弱,天下形若无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将军不畏生死,率兵护国冲锋在前,拯救天下黎民,乃众望所归。还请将军从此率领天下,重振我华夏荣光。”
祖皇帝道:“叛主称帝,乃不忠不义之行,我不可为之。”
副将携众将叩首:“将军若不为天下之君,乃天下之憾,我等宁愿长跪不起。”
祖皇帝相劝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披上黄袍,从此改朝换代,天下异姓。
登基后,祖皇帝犒赏功臣,当日跪拜求祖皇帝登基的武将皆为开国元勋。
萧家的先祖,就在此列。
此事,按照方国正史所记载,祖皇帝是受自己的将士拥护,情不得已之下,被迫登基的。
由于年代久远,事实是否真如史书所载,已不可考证。
不过,祖皇帝登基后,他和他的后代们显然都很怕新朝代的将领们某一天也会像祖皇帝一样深受部下爱戴,导致历史再度重演。
从此,方国开始了一代又一代对武将变本加厉的牵制。
其目的就在于不让武将有太忠诚的士兵、不让武将有太大的兵权,以及不让武将有太显赫的战功。
却说这萧寻初的父亲萧斩石,他已是方朝开国后,萧家的第三代后裔,是萧寻初祖父的第五子。
他自小就展现出非凡的作战天赋,十二岁便跟随父亲上战场,第一次作战就冲锋在前,成功砍下敌军的头颅,可谓一战成名。
十六岁时,他已可独自领兵作战,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少将。
再后来,他二十岁那年,辛国与方国之间的摩擦与日俱增,昌平川一战爆发,他的父亲兄弟全部死在战场上,边疆血流成河,土地被染成鲜红色。
他一个人从尸体如山的地狱里爬回来,独自接下萧家军的重担,重整残军。
从那以后,萧斩石的戎马生涯就剩下一个字——
杀!
杀光敌人。
一血前耻。
夺回昌平川失去的北地十二州。
为死去的父兄报仇!
他也真的很猛。
首先萧斩石身高九尺有余,比绝大多数男人高一个头多,且手长脚长,很有力量,身体素质远超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