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他熟读兵法,自幼随父出征,积累了大量实战经验,并非所谓的蛮将,是个会动脑子、有策略的人。
种种条件合在一起,终于造就了这个罕见的战争天才。
从此萧家军出征,所向披靡。
光是看到萧家军的旗帜,敌人就会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萧斩石只顾冲锋,只顾保卫疆土,只想着夺回故土,没有理会朝中的事。
那时候他还年轻,又从小生长在战场上,不懂朝堂中的弯弯道道,不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百姓自然是希望收复故土的,而且胜仗的消息总能让人热血沸腾。
萧斩石每取得一场胜利,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会高一分。
随着他的名字在百姓中越来越响亮,小孩开始为他编诗歌,茶馆开始讲他取胜的故事。
而这个时候,朝廷也终于开始忌惮他。
要知道,方国的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亲征了。
人人都赞美萧斩石,那帝王由谁来赞美?
如果天下最厉害的是他萧斩石,那堂堂皇帝又将被置于何地?
如果萧斩石威望如此之高,手上又有忠心耿耿的萧家军,那将来……他会不会效仿祖皇帝?
光是想到这些,金殿里的先帝就寝食难安。
朝堂里的文官们离天子近,最能察觉天子的心意。众所周知,只要站在帝王这边,迎合帝王的心意,就能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于是,弹劾萧斩石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飞进金殿。
有说他急功近利的,有说他好大喜功的,有说他傲慢无礼的,还有说他在战场上冒进不听令的。反正只要能说进天子心坎里,想写什么写什么。
这个时候,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辛国也隐隐察觉到了方国君主的为难之处。
他们趁机提出议和,希望方国君主尽快撤军。
如果方国打了胜仗,夺回十二州,那么功劳全是将领萧斩石的,萧斩石的名望会一步登天,无人可与他匹敌。
如果方国与辛国议和,那么功劳就是他方国天子的,将领只不过是略微协助了一些罢了。
在这个问题上,本国君主和敌国的利益,居然是一致的。
*
萧斩石远在前线浴血,不知道前朝风云变幻。
第一次他收到朝廷的急令,让他立即撤兵准备议和,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朝廷是疯了?
他们离夺回北地十二州只剩下八十里路了!
这种时候议和,千里之功毁于一旦!多少将士献出的性命将毫无意义!
萧斩石居然没理这令,断言是伪造圣言,继续冲锋。
谁知很快,梁城中又来了三道金令,催他班师回朝。
萧斩石还是没理。
然后,朝中又来了最后一次诏令,严厉申明若他再不回朝,便判他抗旨谋逆之罪,全家问斩。
那年,萧斩石已娶妻室,并生下长子萧寻光,这孩子刚满周岁。
他拿着送来的金令,骑在马上,望着只剩下最后十里路、近在咫尺的北地十二州,目眦欲裂。
*
萧斩石班师回梁,两次抗旨果然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他刚一回来,先帝迫不及待地以抗旨为名将他下了狱,一大群等着天降功名利禄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开始上书,迎合先帝,准备给他按各种罪名。
万幸,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给猪吃了。
另有一群官员或因利益冲突,或因看不过眼,见形势不好,冒着被先帝疏远的风险,奋力上书,开始营救萧斩石。
整整三个月,整个朝堂剑拔弩张,腥风血雨,每天都是唇枪舌战,简直要大打出手。
谢知秋当时还没出生,但她隐约记得家中长辈提过,谢家人虽然不太看得起武将,可当时谢家与秦家在朝中为官的长辈们,全都在上书营救萧斩石之列。
谢家甚至上了死书。
若是圣上赐死萧斩石,他们这些谢家的文官也当场一起去死。
谢家的小爷爷如此说道:“我不喜欢萧斩石这人,没见过,也跟他们武人聊不来,但基本的道理我清楚。
“若是没有他们这些武人,辛国兵马早已攻入梁城,从此男为奴,女为娼,我等何来如今安居乐业的踏实日子?
“若是圣上杀了萧斩石,边境其他将领如何能安心在外作战、继续保家卫国?日后国境如何能安稳?只怕要人心惶惶,一个不好,乱世又要卷土重来。
“所以,唯有杀萧斩石一事,哪怕老夫拼上这条命,也决不能让他们成功。”
*
此刻,这个谢知秋只在传闻中听说的一代名将,正活生生的在她面前。
他满脸刀疤,大手里捧着一碗粥,正小心翼翼地吹着,似乎是打算喂给她这个伤病未愈的“儿子”喝。
他一边吹,一边嘀咕:“你这山上的米怎么回事,怎么都潮了?你整天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把自己搞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谢知秋端详着对方的脸,揣度了一下萧将军和萧寻初之间的关系,毫不犹豫地以萧寻初的身份道:“我早已和家中断绝关系,现在吃什么米,和你无关吧?”
“我——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和爹说话的态度吗?!”
“我又没有求你上山来和我说话。”
“你——”
谢知秋大大方方地直视萧斩石的脸。
如今二十余年过去,这位昔日大将身上伤疤犹在,但看上去已经没了传说中大杀四方的气场,反而像个笨拙的老父亲。
先帝的策略,最终是奏效的。
由于没有夺回十二州,萧斩石本应得到的声望大打折扣。
当然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有人将没得到十二州的结果归罪于他,迁怒他当时没有抗旨,认为他当时就应该硬夺十二州,等回了梁城再夺位,那才是一代英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姓习惯了如今的安稳太平,年轻一代也不在意要不要收复遥远的十二州了,于是关于萧斩石的讨论渐少,颇有英雄迟暮之感。
待风头过去,先帝看着收敛锋芒的萧斩石,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收了萧斩石的兵权,补之以高官厚禄,算安抚民心,也算补偿萧斩石。
后来先帝见萧斩石挺老实的,偶尔也会召见他,装模作样地聊聊天叙叙旧,感念一下当年祖皇帝与萧家先祖之间的过命友谊。
那一场风波后,萧斩石也不是完全没有再带过兵。
现在方国能用的将领少,有时候情况危急,实在不能不用他。不过,君主再也没有让他长久带过相同的军队,基本就是用一下又赶紧召回来,生怕再赢得太快。
好在萧斩石人也配合,年纪大了以后,他圆滑许多,不仅不再有过激举动,甚至让两个儿子都从了文,算是彻底投诚。
此刻,谢知秋嘴皮利落地和萧斩石父子斗嘴。
她以前很少说话,但毕竟是个聪明人,真要吵架思路很快,还非常刁钻,一下就把萧斩石吵得吐血。
待吵得告一段落,谢知秋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记错的话,萧寻初比她大两岁,今年十九,和她一样,是在萧斩石那场风波后才出生的小孩。
萧寻初从小在梁城长大,养尊处优,又被扔去读书,生活的环境应当相对舒服平稳。
不过,萧家自己的事,萧寻初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萧寻初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为何……他既没有从武,也没有按父亲的意愿从文呢?
当谢知秋思索的时候,萧斩石缓了缓,也决定暂时不跟这儿子斗嘴,给自己找气受了。
他给儿子换了伤药,又见对方喝了粥,基本放心,便在他屋里转起来。
“你平时就住在这儿?我们当年出征,住得帐篷都比你这屋子牢靠一点。”
萧寻初的草庐上确实有个洞,如果是萧寻初自己,大概是可以补的,但谢知秋不会,而且她尚且病着,还补不了。
谢知秋没吭声。
萧斩石又拿起她桌上一物,那东西像是个机关。男人用粗糙的手指一扳,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又皱眉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萧将军笨拙地扳着那个机关,像一个小孩在摆弄没见过的复杂玩具。
说老实话,这东西谢知秋也不认识。
她和萧寻初交换不久,基本不清楚萧寻初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万幸,萧将军也一知半解的样子,应该能糊弄过去。
她故作镇定,只道:“是重要的东西,你不懂,别乱动它。”
“重要的东西?我不懂?”
父子之间关系不好,萧斩石到萧寻初这里来,显然也是憋着口气,此刻一点就燃。
他指指屋子里的一堆杂物,还有屋顶上那个洞,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听说你那个所谓的师父死后,师兄弟也都下山了,就你一个还硬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结果你没两天,一个人都能把脑袋摔这么个大洞!若不是我凑巧上山,若不是这两天恰巧有五谷在,你以为你还能有命在?!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让你书也不读了,家也不要了,非要留在这山上受苦?!”
谢知秋抬眸,迎上萧将军的目光。
说实话,谢知秋对萧寻初在钻研的东西一无所知,而且听萧将军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好奇。
要知道,不止是众叛亲离,萧寻初为了这山里的东西,还被整个梁城的人叫作怪人。
谢知秋所认识的萧寻初,虽然做事的确有点随性,但并不是一个没道理的人。
她目前没机会去搞清楚,但她隐约觉得,萧寻初可能也是有什么理由的。
不过,她现在就是萧寻初了,这种疑问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得表现出很有底气的样子。
谢知秋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待我取得成果,父亲自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