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将军:“……你怎么从小就满脑子都是羊。”
“我很喜欢羊啊!从小就喜欢,现在还喜欢!要不是我也喜欢你,而且现在暂时喜欢你胜过喜欢羊,我才不会来这里。”
姜凌耿直地说。
“如果日后我哪天不喜欢你了,我就找匹马,骑回雍州去牧羊。”
饶是二人早已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萧将军听到妻子这么露骨的说话方式,还是不禁老脸一红,一时憋不出话来说。
姜凌倒并未感到哪里不对,反而搭上他的肩膀。
“你不要想太多了。”
“在我们那里,小孩子就像牧草一样,太阳一晒,雨一浇,自己就能长出来。一开始可能长得不太好,但草碰了树,自己就会拐弯,碰了石头,自己就知道换一个方向扎根,哪怕长得再奇形怪状,最后总能见到阳光的。”
“人干预得太多了,草长不成原来的样子,人也累得慌,有什么意思呢?”
*
另一边。
“少爷,你要的书,我都给你搬来了。”
临月山草庐内,五谷抱着大堆的旧书进来,因为太沉,他搬得满头大汗,放下时还“嘿”了一声。
谢知秋“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五谷搬来的藏书。
萧父的突然来袭,为谢知秋敲响了警钟。
她本来相信了萧寻初的说法,以为住在这山上,短时间内是不用见外人的,至少绝没有这么快。
可是萧父突然上山,证明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日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需要以萧寻初的身份去应对过去认识他的人,这次是顺利混过去了,但下次不一定,必须未雨绸缪。
首先,她必须弄清楚,萧寻初这些年在山上,到底是在搞什么。
这简直是萧寻初身上最大的标志和谜团,但凡是个人就要说一说,若是她对此一问三不知,未免太可疑。
除此之外……其实谢知秋自己,也有点好奇。
在谢知秋看来,要了解一个人,莫过于去看对方的藏书。
从藏书里,可以充分了解其主人的性格、兴趣、生活习惯等等,尤其是萧寻初做这些事,他不可能一点书都不看。
谢知秋绕着书籍走了一圈。
这草庐里书的数量,远比想象中多。
传闻萧寻初和住在这里的怪人们都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但看这堆书的数量,倒不像如此。光是这个藏书量,就不是所谓的纨绔子弟会有的,更何况这些书大多破旧,显然是经常有人在翻的,并非拿来撑门面的装饰品。
而且,令谢知秋格外惊讶的是,这里的书籍,她竟大多没见过,极有可能是孤本,且其中竟有不少是竹简,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要知道她自幼嗜书,有名门谢家背后的百年藏书做支撑,又曾赴白原书院读书四年,在书籍方面,她是有一定自信的。
谢知秋心里惊讶,但表面并未显露,反而从容地摸了摸书皮,对五谷道:“确实都在这里了,多谢你,你去歇着吧。”
“少爷对我还谢什么?”
五谷一笑。
他看着那些书,略有迟疑:“不过……”
谢知秋问:“不过什么?”
五谷道:“现在邵学谕病逝,叶公子宋公子都下山了,光凭少爷一个人守着这堆书……”
他面上欲言欲止,但说到一半,最终没有说下去,只摇摇头,改笑道:“没什么,少爷先好好休息吧。”
言罢,他走了出去。
谢知秋盯着他的背影。
这些日子,谢知秋也差不多摸透了五谷的性子。
这小厮尖眉细眼,相貌平平,但做事很快,乍一看是个没什么特色的普通人。
但实际上,他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问的事一句不问,平时明明会和“萧寻初”开玩笑打趣,像关系大大咧咧的主仆,可谢知秋观察下来,却发现他绝不会真的说出任何一句冒犯萧寻初的话,无论吩咐他什么,他都会尽快尽善地完成,在大事上口风也很紧,恐怕实际长了七巧玲珑心,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用这样的人,平时应当会相当舒服。
只要他真的站在自己这边。
谢知秋收回目光,又去看五谷搬来的书。
她是爱书之人,很容易就会被书吸引。
她的手一一抚过书面,粗粗翻了几本。
这些书她大多未读过,只浅浅一翻,便发现其中理念高深。
谢知秋其实对这有些兴趣,但细读需要时间,目前只能先搁置。于是她读几页便放下,又换下一本。
这时,她的手定在其中一本线装簿子上。
只见这书书面破旧,书籍上的线绳都起了毛边,与其他书想必,它明显被使用的次数更多,看磨损情况,只怕是其主人日日在读的。
谢知秋心间一动,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便将它拿起来,翻开——
书页上,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几乎一瞬间,便让谢知秋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每天守在棋室外面等待书信飞入墙中的日子。
——这是萧寻初的字。
她本以为多年不曾来往,当年情感早已稀薄,可这一刻,她才发觉,这段回忆在她内心所占的分量比她想象中要大。
谢知秋微微走了下神,然后眼神一晃,集中精神,去看这本簿子上的字——
果不出她所料,这本书,正是萧寻初本人的手记,记录了他每日所谓的“钻研”成果,也就是这些年在外人口中,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了解一个人的生活,还有什么比看他本人的记录更好呢?
她就地坐下,一目十行地阅读——
谁知,这一读,谢知秋脸上就露出惊讶之色。
她本是想从这手记内容中找到萧寻初本人生活的蛛丝马迹,可看着看着,反倒被其中内容所吸引,愈发认真起来。
……
*
三日后,谢知秋和萧寻初如约在月老祠见面。
果然不出谢知秋所料,萧寻初一说要参拜月老祠,祖母便觉得“她”是有了改变主意的征兆,欢喜地同意了“她”出门的要求。
剩下的就容易了,等进月老祠后,萧寻初借口想单独入内参拜,暂且支开雀儿。
而谢知秋则提前唤走月老祠中的修士,两人获得了短暂的说话时间。
一见面,萧寻初就说了他的决定,道:“我答应你,我们就按你的想法走吧。”
这并非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没有主意下的顺手推舟。
萧寻初仔细思考了三天。
其实他现在想到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意味着他和谢知秋最终会成婚的时候,面颊还是止不住要冒热气,但是他趁自己头脑没有发热的时候,也进行了深入地考量。
不得不承认,谢知秋一开始提出的就是最好的主意。哪怕这一路未必没有困难要克服,但一旦达成,就能最大限度规避未来的风险。
她可以说是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为两人平安的将来铺路。
萧寻初自觉自己在这桩事上占了便宜,可他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故在注视谢知秋时,内心充满敬意。
然而谢知秋反应淡淡的,只是“嗯”了一声,仿佛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说:“既然如此,我要尽快开始准备八月的考学。
“我看了一下,你留在草庐中的书,可以用于准备科举的不多。你身边钱财也少,难以用于购书。
“下回见面时,你能否从家中带几本出来给我?”
这样的要求,萧寻初当然答应,忙问:“你需要哪些?”
两人见面不能引起外人注意,萧寻初带书,自然带不了多。
谢知秋报了三本书名,都是她现在最急需的,萧寻初当场记在手腕上。
待萧寻初记时,谢知秋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来,安静地递给对方。
萧寻初记完最后一笔,一抬头,就瞧见谢知秋递过来的册子。
那是他过往不离身的手记。
“这……”
萧寻初略显错愕。
上回见面时,他记得自己并未提起此物,没想到谢知秋居然会帮他拿来。
谢知秋说:“这应当是你常用之物吧?我看了里面的内容,后面的笔迹很新。我想你在我家中也无聊,拿来给你,或许能有些帮助。”
“原来如此,多谢。”
萧寻初双手去接。
这时,只听谢知秋说:“原来你一直喜欢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
她的语调如一道轻柔的秋风,卷起久远的回忆,清冷,但竟也温和。
话语吹入萧寻初耳中,令他微微出神。
他抬头,去看谢知秋。
上回重逢的时候,二人相见匆忙,聊的都是最紧要的事,几乎完全未提二人过往有过的友谊。
萧寻初也清楚,自己不过是谢知秋人生中一名匆匆过客,对方或许只还记得他的名字。
然而,这一句话,却将两人瞬间拉回当年。
仿佛他们还应当是朋友,仿佛他们不曾长久分离,仿佛她本应知道他的喜好兴趣。
萧寻初与谢知秋彼此凝视。
他看到谢知秋的乌眸如秋夜镜湖,澄澈而波澜不惊。
他莫名感到窘迫,道:“只是随意写写而已,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