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拿出几把不同的小锤子,不时敲敲那姻缘石的表面,一会儿滴水上去,一会儿又不知用什么材质的砂纸去擦拭这石头。
萧寻初在这种事情上很容易投入,一旦沉浸进去,就会忘记外界一切干扰,也会忘记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
萧寻初这边告一段落,虽没什么进展,但他眼睛干涩,必须休息一下了。
他舒了口气,直起身体,但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他旁边。
萧寻初一愣,转过头,便见知满不知何时没继续坐在椅子上,反倒走到他身边来了。
知满也没盯着他,反倒是盯着他放在桌上的那些小工具。
“这些是什么?”
知满见萧寻初不继续摆弄了,便眨巴眼睛,好奇地问他。
萧寻初回答:“是我和师兄弟们平时在山上用的工具,都是师父教过我们制法和用法以后,我们自己动手制作出来的。”
知满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原来你们在山上,整天就是玩这些东西呀!”
萧寻初先前直觉知满大概是有点讨厌他的,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以后,这种讨厌之情更为强烈。
不过,这时,知满见到他平时用的工具,倒意外得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
萧寻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谢知秋这个妹妹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羡慕?
萧寻初一滞,问:“……你感兴趣?”
知满挪了一下脚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小时候,娘经常会教我和姐姐做点小手工,小风车、小花灯什么的,这些工具,感觉和当时用的有一点点像……但更复杂一些。”
萧寻初心念一动。
“你觉得做那些好玩吗?”
“还好吧。”
萧寻初拿起一个小铜锤,试探地递过去给她:“……你要不要拿去试试?”
他递过去的时候,有一瞬间,知满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但当她正要伸手拿的时候,知满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表情一变,又后退了三步!
“不行!祖母说过,女孩子不该玩这种敲敲打打的东西。”
萧寻初说:“没事,你祖母现在又不在,只是借你一下而已。”
然而知满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看了那小锤子一眼,定了定神,突然直身站定,摆出十分端庄贤淑的模样,故作成熟地说:“小时候玩玩也就罢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会再玩这些。”
言罢,她又郑重道:“时间已晚,我也该告辞离开了。萧……哼,萧公子,我先告辞了。”
知满摆明还是不喜欢他,可不知为何,又忽然恢复礼数,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萧公子。
说完,她老气横秋地行了个礼,推开门,哒哒哒跑掉了。
萧寻初眼看着谢家小妹消失在门外,若有所思。
第三十二章
秋风袭来, 八月已至。
“最近怎么一直见不到姐姐,好无聊啊!”
这日,知满跑来和萧寻初说话。
她不太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两只脚来回踢着空气, 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萧寻初正用凸透镜端详着敲碎的黑石内部纹路,一边研究, 一边分神回答她:“秋闱再过两日就要开始了, 现在所有考生都在做最后准备, 你姐姐也是。最近也没什么事非要找她,让她专心应考吧。”
“哦。”
知满蔫头耷脑,沮丧地将头磕在桌子上。
一转眼, 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来, 知满和萧寻初之间稍微熟悉了一点。
知满仍旧不是那么喜欢萧寻初,毕竟在她看来,萧寻初是毁掉姐姐好姻缘、导致姐姐不得不嫁给他的罪魁祸首。
但不幸的是, 他们是府中唯二知道谢知秋情况的人。
于是,不管她乐意不乐意,萧寻初都成了谢府里仅有的、能和她聊姐姐事的人。
知满做事有点大大咧咧的, 但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倒意外得懂事,姐姐让她保密,她就真的守口如瓶, 一个字都没往外说。
原本,谢知秋是同意了让知满以后也跟着萧寻初一起去月老祠的。
知满是个得力帮手, 姐妹两个一起参拜月老祠, 不仅可以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谢知秋和萧寻初说话时,还可以由她来放风。
不过, 随着夏暑渐消、木叶染黄,秋闱的氛围浓厚起来,谢知秋那边开始集中精神做最后冲刺,他们默契地决定短期内不再见面,连麻雀信都不怎么传了,好让谢知秋专心考试。
只是可怜知满,想见姐姐又见不着。
她一个人踢了会儿空气,等情绪差不多平复了,又将双手合十,作向菩萨祈祷状。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在上!愿我姐姐心想事成,能考试顺利,一举得中!然后,希望我姐姐和这个奇怪的人早日换回来!”
萧寻初:“……”
*
终于,秋闱大考之日到来。
第一场考试将在八月初九这日举行。
所有考生需要在考试前一天进入考场,故初八这日,五谷陪少爷,提前拿着行李下了山。
从五月到八月,三个月的时间,说来也不短,但若是放到准备秋闱上,简直可以说转瞬即逝。
谢知秋这三个月都住在临月山的草庐里温书,没怎么与外人接触,也没干什么别的事,只感时光飞掠而过。
下山之时,五谷走在后面,不禁偷瞥着少爷的背影。
只见少爷背直如松,目似寒刀,马上要奔赴考场,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实在是意志坚定得可怕。
五谷见状,内心不由升起一股敬意——
看看他家少爷,什么叫淡定!什么叫临危不惧!
要知道别的学子为了科考,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秉烛熬夜奋斗十年的。
再看他家少爷,明明最多只复习了三个月,不少书还是现买现看的,但在这种形势下,他依然巍然不动、淡定如初,不知道实情的人光看少爷这胸有成竹的外表,搞不好以为他已经准备了八十年呢!
这淡然的气魄,简直成神了!
五谷正暗自佩服着,这时,走在前面的谢知秋隐约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半回过头来。
五谷一凛,不由站得直了三分。
不知为何,这几个月来,少爷给人的压迫感,比以前强多了。
幸好,少爷像是没生气。
五谷松了口气,趁机问道:“少爷,马上就要进考场了,您不觉得紧张吗?”
说实话,连他这个小厮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了,他实在稀奇得很,少爷这个真的要去考试的人,居然现在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半点没动摇。
少爷闻言,似是一顿。
“……紧张?”
谢知秋想了想,道。
“或许有一点吧。”
听少爷这么说,五谷反而惊讶:“咦,原来您紧张吗?外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就算把情绪展现在外表上,又有什么意义?”
谢知秋眼神淡淡的,并未显出多少变化。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难得有了机会,唯有尽全力把握,过于纠结得失结果,只是浪费时间。”
言罢,她暗自握了握拳头,但没有对他人多解释,便安静地下了山。
*
谢知秋抵达贡院时,贡院外已聚满了前来考试的学子。
由于进了考棚就要锁门,学子们并未急着进去,反倒三三两两聚在外面聊天。
谢知秋遥遥望见这么多人,步伐一定。
其实这几个月来,她长居在山上,这还是第一次,她以萧寻初的身份,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来。
文人是个圈子,不少人都互相认识。
尤其萧寻初不是无名之辈,似乎不少人都知道他“怪人”的名声。“他”今日出现在考场上,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什么主意。
谢知秋目色一凝,心想这里绝不可退缩,只得见招拆招了。
她冷眸神情不变,举步朝贡院走去。
*
谢知秋所料不错,在这个地方,一定有人认得出萧寻初。
不说别的,光在贡院不远处,正好就有一批前来赴试的白原书院学生。
那群白原书院的举子本来聊得投机,因着马上就要进考场,他们互相倾诉着彼此的紧张、互相鼓励,顺便探探大家温习的情况。
当那道身披白衫、乌发垂散的久违身影出现时,有几个学子注意到“他”,倏然静了下来,眼神惊悚。
“怎么了?”
有人问到。
静下来的人连忙指指后面,示意对方也转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