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她还注意到一点细节——
“原来你和我姐姐,在书院的时候就认识?”
其实这点,知满先前就有感觉了。
萧寻初以前说起她姐姐的时候,莫名熟稔,远胜于一般只听过名字的男女水平。
而且,这个萧寻初,好像也不太像其他人那样敬畏或者害怕她姐姐,也没有那种她姐姐是个冰美人的刻板印象。
果不其然,萧寻初应道:“是。”
“诶?!”
这下反是知满吃惊地睁圆了眼眸。
她问:“你们真的认识?可怎么姐姐从没提过你呢?”
萧寻初摸了摸头发,回答:“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与她都是十一二岁,已有男女之防,频繁私下来往不妥,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不过我们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是隔着墙用传信的方式下棋,偶尔写几段简短的话交流罢了……就用刚才说的竹蜻蜓。”
“竹蜻蜓传信?!”
知满眨了眨眼睛。
她好像对此有几分兴趣,但又将信将疑:“我不信!我听说姐姐在书院也是住在内院里的,你要是不进内院,光用竹蜻蜓飞信怎么可能飞得进去?可你要是进了内院,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神不知鬼不觉?”
萧寻初道:“普通的当然飞不了那么远,但我改动过结构,改进了螺旋翼的弧度,再通过计算风速和风向适当调整,就能从外院飞进谢知秋的棋室里。”
“这、这怎么可能?!”
见知满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萧寻初也不多辩论,反正他如今在谢府积累的材料工具多了,一个小小的竹蜻蜓,想做随时都能做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
萧寻初唤来雀儿,在雀儿疑惑的目光下,让对方找家仆去院子里砍一节竹子回来。
文人喜好风雅,园中十有八.九都种有竹子,谢家也不例外。
于是,一节竹筒很快就到了手。
萧寻初拿着竹筒打量了一下,也不挑材料品质,从工具箱里拿了把趁手的刀就开工了。
萧寻初现在手边没有当年所制的竹蜻蜓的图纸,但他当年与谢知秋通信两年,竹蜻蜓旧了就换,换了又旧,旧了再做新的,不断改进,总共不知做了有几百支。
到了今日,这东西的细节早已被他深深刻在脑海里,即使没有图纸,他也能原模原样做出完美的样本了。
知满知道现在的姐姐是萧寻初以后,只见过他对着姻缘石敲敲打打,还是头一次见他正儿八经地做东西。
萧寻初先做竹翼,再做竹竿。
只见他熟练地使用着姐姐的手指,拇指平贴刀片。
知满看不清他是怎么弄的,只觉得他随手削了几下,那原本厚重的竹筒就被削出一片优美的弧形薄片。然后,他做完细杆后,又在竹翼上钻了个孔,再加以拼接,不多时,竹蜻蜓就有了形状。
知满本是抱着有点挑剔的态度看的,可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被这手法吸引。
知满毕竟还是小孩子,一不小心就会冒出许多问题——
她问:“为什么这个竹翼不做成平的,要做出弧形的坡度呢?”
萧寻初回答:“这是为了更好地承载风力,同时也要尽可能减少阻力。”
知满又问:“说起来,竹蜻蜓为什么能飞上天呢?”
萧寻初回答:“合与一,或复否,说在拒。你对一个物体施力的时候,物体对你也会有一个拒力。
“竹蜻蜓的叶片旋转的时候,会向下对空气产生推力,相应的,空气也会对竹蜻蜓产生一个向上的拒力,当这股上推之力大于竹蜻蜓本身的重量,竹蜻蜓自然就会上升。”
知满听得呆了:“……推力?……拒力?那都是什么东西?”
萧寻初不由瞥了她一眼。
他以前和别人交流,大部分人听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差不多想跑了,谢知秋的这个妹妹倒是奇特,居然问到第三个问题还充满了求知欲,一副要跟他要答案的样子。
萧寻初定了定神,试探地问:“我手上有书,你要自己看吗?”
“我……”
知满这下明显地踌躇了。
她眨了很久的眼睛,忽然冷不丁问:“我如果看多了这种东西,会影响将来的亲事吗?”
“……什么?”
萧寻初愣了,压根没明白她在想什么。
知满好像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当即红了脸。
她扭开头,跺了跺脚道:“算了,没什么!我才不要看!我又不像姐姐,我不喜欢看书的!”
萧寻初见状,并未强求。
这会儿,他的竹蜻蜓也做好了。
萧寻初直接将知满带到院子里,当着她的面将竹蜻蜓在手间用力一转——
随着叶片的旋转,那竹蜻蜓迅速就升上了高空,直到越过了房顶,都没有停住的意思。
它就像是不会掉下来一样,越飞越远。
知满仰着头,张大嘴,看得呆了。
萧寻初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这个做得还可以。以前的话,我会站在相对高的地方,控制竹蜻蜓尽量往前飞,这样它不仅能飞得高,还能飞得远,比较容易到你姐姐那里。”
知满怔着神,注意力全被那竹蜻蜓吸引,半晌没说话。
萧寻初看了看她,知她多半是信了,便道:“走吧,回屋去了,研究黑石头要紧。”
“我……”
知满仍望着那竹蜻蜓的方向,不动。
在她眼中,那竹蜻蜓犹如活物一般,翅膀一拍,就能悬空而起、腾霄直上。
它一下子飞得好远,几乎要看不见了。
那样朴素小巧的身体,内里却藏着非同一般的能量,做到常人想象不到的成就。
不知为何,知满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与母亲、姐姐一起做风车。
姐姐做得很漂亮,但姐姐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宁愿拒绝。
因为她更想要自己来,她自己可以做出不同的形状、不同的组合,她喜欢那种手感,喜欢剪子剪开东西的气味,喜欢事物在她掌中变化成不同模样的感觉。
后来,姐姐就像竹蜻蜓一般,腾空而起,飞得越来越远了。
而她好像一直停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姐姐的背影。
知满拿手指比了个剪刀,想象着当年做手工的手感,凭空剪了剪想象中的竹片。
正当萧寻初要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知满低低地说:“……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做出来。”
“什么?”
萧寻初定住步子。
知满像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失神地又说了一遍:“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做。”
“你……”
其实萧寻初先前就隐约觉察到,知满对他平时在摆弄的东西,是比普通人更有兴趣的。只是,这小姑娘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一直在抗拒自己的兴趣爱好。
这会儿,她的心思大约正被竹蜻蜓勾住了。
萧寻初理解这种感觉,他小时候也很好奇,看到那些奇器异术就会想上去摸摸看看。
实际上,若不是知满表现得太不愿意和这些“异术”扯上关系,萧寻初倒想看看她的资质。
师父去世,师兄弟都下山以后,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很不方便,现在还得花时间研究黑石,十分缺着助力。
知满虽然没什么基础,但她才十二岁,不仅开拓潜力很大,且心智和体力都达到了一定水平,正是开始培养的好时候。
萧寻初自己,也是这个年纪开始跟师父学习的。
至于知满的性别……
以前临月山的师兄弟的确都是男的,但那主要是因为邵学谕平时在书院工作,接触到的全部都是男丁,只能在男孩子中物色几个有天分的弟子。
师父他信奉兼相爱、交相利,认为人人都应平等,以前还十分喜欢谢知秋的《秋夜思》和《梁赋》,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才思志向胜俗人远矣”。
凭萧寻初对师父的了解,要是能遇到有天赋的女弟子,他一定不会介意将墨学传授给对方,相反还会高兴地收对方为学生。反正临月山上空地很多,无非给对方建个和男弟子分开的舍房罢了。
只是,知满自己的意思……
萧寻初琢磨着若是直说让她做,依照这小姑娘的性情,她大概又要嘴硬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她不感兴趣。
“你能做?”
萧寻初回忆了一下知满以往的行事套路,有了决断。
他改用激将法,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别看这竹蜻蜓瞧着简单,其实门道很多,我也是钻研了许久,才能做出这种飞得高的。”
知满一僵,有点不服,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原本是做不出,但我看你做过、听你说了原理,只是原样重复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萧寻初道:“口说无凭,既然那么简单,你怎么不试试?”
“我——”
知满像是被他这一激激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这小姑娘就像小猫一样警觉,没有那么容易就范,回过神来就反击道:“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我才不做这种东西!”
言罢,她一扭身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萧寻初看着她的背影,扬了下眉,但并不着急,反倒悠哉地回了屋子。
*
次日,知满照例来监督“萧寻初”。
可是她走到姐姐屋外时,却发现姐姐不在屋中,反倒是桌上扔了两个被切开成两半的竹筒,还有一把灵巧的小弯刀。
知满找来院中的小丫鬟,问:“我姐姐呢?”
那小丫鬟回答:“回二小姐,大小姐一早就去书房了,说中午再回来。”
知满又指指桌子,问:“我姐姐怎么扔了两个竹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