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满习惯了姐姐如此性格, 隐约觉得姐姐这回答好像还蛮乐观的, 便开心起来:“那接下来只要等出成绩就好了!姐姐这段日子会清闲一些吗?”
谢知秋本想说她打算直接开始准备明年春闱, 但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眸子,这话倒有些难说出口了。
她想了想, 便改言道:“会清闲一些,你若有空,便常来月老祠见面吧。”
知满欢呼起来。
谢知秋端详着知满的表情,须臾,说:“你这段日子,好像过得不错。”
她一顿,又补充道:“这样很好,很有生气。”
一个人的气色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
像是谢知秋和谢知满熟悉对方的姐妹,更能觉察到彼此细微的变化。
知满今日从到月老祠开始,都一直活蹦乱跳的,她面色红润,连衣裳都穿得比平常欢快了一点,虽然偶尔还会突然注意一下仪态,但几乎没怎么像平时那样故作老成。
在谢知秋看来,这说明妹妹最近心情很好,所以比较容易忘记多余的烦心事。
“是吗?我只是老样子呀。”
知满自己倒是没注意到的样子。
她说着,忽然悄悄将谢知秋拉到一边,偷瞥了不远处的萧寻初一眼,确认他没在看这里,才从袖中摸出一点东西来,对谢知秋道:“姐姐,你看!我学会做这个了!”
知满从袖中摸出来的,正是一支规规整整的竹蜻蜓。
这竹蜻蜓和寻常玩具也些许不同,叶片的弧度优美,重量也更轻。
别人或许没有见过,但谢知秋却熟悉这种竹蜻蜓——
世上原本只有一个人会特意做这种样式的竹蜻蜓来,而那个人,名叫萧寻初。
谢知秋问妹妹:“萧寻初教你的?你为什么要背着他偷偷摸摸的?”
知满有点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脚尖,说:“我自己偷偷学的,没跟他讲。他故意拿激将法激我,我才不想被他知道我中招了!”
“……?”
谢知秋倒直觉以这竹蜻蜓的细致程度,不像是完全没人教能在短期内做出来的。
她狐疑地往萧寻初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知萧寻初原本假装在看天的样子,觉察到她的目光,就偏过头来,桃花眼微含笑意,冲她眨了眨眼。
谢知秋:“……”
她心中了然,便将竹蜻蜓还给知满。
知满倒将竹蜻蜓硬塞到姐姐手上,道:“这个是送给姐姐的。姐姐你试试看,看看是我的飞得高,还是那个纨绔子的飞得高!”
说着,知满还往旁边扫了一眼,有些不服气似的。
谢知秋见状,倒有些想笑了,应道:“好。”
*
一会儿,知满跑去放哨了,留下萧寻初与谢知秋说话。
其实二人最近也没什么要事要交流,再者时间有限,便只能简单说两句。
谢知秋向他道谢:“这段时日,多谢你帮我照顾妹妹。”
知满正在不远处仔细地看来看去,以防有人靠近,放哨放得十分尽责。
谢知秋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一笑:“满儿现在看起来很不错,若能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萧寻初亦笑道:“没事,你妹妹蛮有趣的,不难带。我看她对我钻研的墨家术有点兴趣,便试着教了她点基础。”
谢知秋颔首:“满儿从小就喜欢动手的事情,我在草庐中看到你的手记时,便觉得像是她会喜欢的事。”
萧寻初惊讶道:“这么说来,你不介意我传授给她墨家术了?”
“不介意。”
谢知秋看了他一眼,倒像是有点奇怪。
“学些有益之学是好事,为何介意?”
“不……”
这下反倒换萧寻初窘迫。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过于高兴的表情。
他说:“那我就放心大胆地教了?”
“嗯。”
“不过……”
萧寻初稍作沉吟,又说:“我观你这妹妹,虽然对墨家术有兴趣,但似乎羞于启齿。明面上教她不太容易,我得另辟蹊径。”
谢知秋一定神,她知道萧寻初指的是什么。
谢知秋道:“此事或许有我的原因。满儿看着活泼,其实自幼便不太自信。
“她不讨厌我,但总以为她与我不同,认为我做得到的事,她未必做得到,也总以为她若不是‘事事完美’,事事符合别人的眼光,便无法得到他人的喜爱……
“满儿将我看得太高,又将她自己看得太低。我身在局中,纵然想要劝她,但过往收效甚微,不太好劝。
“你若遇上什么契机,便帮我领领她,最好让她知道,她原本的性子很好,不必凡事迎合他人,大可以自信一些。”
萧寻初当即应下:“好。”
*
时辰渐过。
纵然有了知满的掩护,萧寻初和知满出门在外的时间也不能太长。
故而三人谈了两刻钟不到,便决定分别。
知满对姐姐恋恋不舍,跟着萧寻初离开的时候,仍是一步三回头。等坐上马车,这小姑娘就像霜打的茄子,蔫着趴在了窗边。
知满垂头丧气地道:“不知道下一回,又要等几天才能见到姐姐……”
萧寻初试图安慰她:“虽然暂时是见不到姐姐,但好歹换了个哥哥。怎样,有个哥哥不好吗?”
知满猛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
萧寻初看她这表情,要使劲憋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忍住喷笑,萧寻初不开她玩笑了,正儿八经地安慰道:“我们也不能一天到晚去月老祠,若不然容易引人起疑不说,撞到外人的可能性也会变大。
“再说,你姐姐读书考试要紧,不要总打扰她。”
知满也懂得这些道理,蔫耷耷的“噢”了一声,就不再抱怨了。
*
月老祠在城郊,来回一趟要近一个时辰。
知满年纪尚小,马车晃晃悠悠的,她坐着坐着就被颠累了,在车上打起瞌睡来。
小女孩本“呼呼”地睡着,忽然,马车猛震了一下,险些将知满从车上颠下去!
知满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撩开车帘想看外面,问:“怎么了?”
“小姐别撩帘子!”
雀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急急制止了她。
雀儿道:“我们拐弯的时候撞到别人的马车了!对面坐的是一位小郎君,对方已经下车了!”
知满闻言,急忙缩回手将帘子放下,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迅速给自己罩上了帷帽。
不过饶是如此,刚才那撩帘的一会儿,她也看清了外面的情况。
他们撞上的那辆马车,华美得出乎意料。
知满与萧寻初现在都是体重较轻的女子身体,知满还是小孩,所以他们今日选的这辆马车,只是一匹马拉的小车,但饶是如此,从马的精神状态和马车的精致程度,也能瞧出他们是家境较为殷实的富户。
可对面这辆车却更不得了,车舆比谢家这二人马车大了两倍有余,而这整辆车,竟是由三匹马上路拉的!
华夏春秋时期的礼制,有“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的说法,一辆马车有几匹马拉,那绝不仅仅是一个数量而已,而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不过,方朝历代国君虽对军事将领步步紧逼、严管不放,但对民间百姓的生活十分宽容。
方朝不仅废除了许多繁琐的旧礼,还一改对商贾的歧视,解禁了夜市、允许百姓沿街摆摊,即使从事商业,也不会影响子孙后代科举入仕,使得商业快速发展。
谢老爷的生意,就是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
相应的,像是衣着颜色、马车几驾这种繁文缛节,要不全部废除,要不民不举官不究,本地富户只要有钱,想用几匹马拉车就用几匹马拉车。
因此拉车的马多,也未必就是官老爷。
但无论如何,驾这么大的车,非富即贵几乎是铁板钉钉。
而且,一瞬间,知满还看到了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小郎君”。
那男孩大约十四五岁,生得器宇轩昂、剑眉星目。
知满撩帘子的瞬间,那男孩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对上了视线。
知满很快就缩回帘子后了,也不知道对方看见了多少,但她很少这么直接地看到外男的脸,吓得她心脏突突的。
不一会儿,雀儿六神无主地进来,小声说:“小姐,怎么办?我们撞伤了对方的马。他们那辆车好像装了不少东西,挺沉的,现在少了一匹马,剩下两马拉不动了。这样下去,我们两边的车都会堵在路上的。”
知满一听,也有点慌乱。
不过,她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随祖母和母亲学管家之学,总该有点随机应变的能力,深呼吸一口气,又沉着下来。
她瞥了萧寻初一眼。
若在场的是她真正的姐姐,那她肯定会交给姐姐处理,但现在在她身边的是个假姐姐。这个萧寻初不知一个人在山上住了多少年,几乎与世隔绝,恐怕不太通这种人情世故。
知满想了想,便决定自己做主。
她挺直背脊,大方地差使道:“这样吧,既然是我们拐弯太急撞人,那他们那匹马的伤,由我们来赔偿。
“然后先将我们的马换给对方,让他们先走。不要忘了与他们交换地址,到时让他们上门来讨治马的钱,同时把我们的马还回来。
“如此一来,我们虽然没有马走了,但不打紧。这个地方已经离谢府很近,只要让车夫赶回去请示父亲,从家里再牵一匹马来,拉我们回去便是。”
雀儿眼前一亮:“二小姐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