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斗胆,在这几日,其实还稍微在这一带询问了一下关于二小姐的风评。
“果然如我料想的一般,众人皆说,二小姐贤良淑德、恭谦孝顺,是难得的名门闺秀。
“那日一见之后,我本就对那匆匆一面难以忘怀,听了这般评价,愈发觉得如果不做争取就回去,必会悔恨终身。还请伯父见谅。”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谢老爷躬身行了一礼。
知满藏身在屏风后,手抚心口,只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声响如雷。
屏风后面这个位置,姐姐不知待过多少次了。
过去的许多年里,不仅秦家哥哥经常想来见姐姐,还有不少仰慕姐姐的学子,也会态度含蓄地前来拜访谢家。
可是知满,还是第一次被叫到这里来。
说实话,她一度担心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人,能像秦皓哥哥喜欢姐姐那样喜欢她。
这个安继荣,是第一个对她父亲说,他想娶她的人。
透过屏风上的小洞,知满可以看到对方的脸。
这个男孩才十四岁。
比起知满过去见过的、仅有的几个外男,比如秦皓哥哥和那个萧寻初,他要来得年轻许多,面上还有些锐意未脱。
但对知满这样的小姑娘来说,这已经是个十足的大男孩了。
而且,他生得十分周正、相貌堂堂。
知满心跳愈快。
——说实话,对方说的话,让她有点感动。
他说,他偶然一瞥,就对她一见钟情。
他说,那日见她,便觉得她冷静聪慧、有大家淑女风范。
他说,如果不能娶她为妻,将会抱憾终身。
知满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努力,她苛刻地磨砺自己的仪态,仔细控制自己的谈吐,对长辈孝顺,对他人礼让。
她其实也没有太大奢望,就是希望其他人能看到一些她的优点,偶尔她也能像姐姐一样,获得一些夸奖罢了。
现在,这个人给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赞誉和夸奖。
……而且,就是这个人,想要娶她。
知满有些惴惴不安。
她其实听得出来,父亲态度摆得挑剔,但实际上并没有多么讨厌这个安继荣。
父亲自己就经商为业,不会像其他谢家人那么歧视商贾之家。
而且昭城安家名声颇显,就连异地梁城也曾耳闻,可以说是罕见的富贵之家。
知满知道自己是没那么受宠的二女儿,爹爹对她的婚事会比对姐姐宽松得多,若论条件,这个安继荣不算差的。
她不由竖起耳朵,忐忑地等着父亲的反应。
屏风外,父亲又与那安继荣聊了几句。
然后,谢老爷斟酌片刻,做了定论:“安家小孩,说实话,我对你第一印象不算差,少年人冲动也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你来得太急了。
“我听说过你家,但我们毕竟不在同一个城中,我对你家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姓氏罢了。我就算觉得你还不错,也不可能如此草率地定下来,总要多方面考量考量。
“说实在的,满儿是我的爱女,我就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儿,我是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远嫁的。
“另外,我这小女儿现在还不到十二岁,她上面的姐姐婚事都还未定下,长幼有序,不可能越过姐姐,先定妹妹的。
“你看起来好像抱了很大的期望,可结果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今日,我绝无可能给你你想要的答复。”
那安继荣垂下眼睑,有礼地应道:“我明白了。”
“不过——”
谢老爷话头一调。
“我今日观你的谈吐,倒对你也有点兴趣,可以再给你机会。你还会在梁城留几日?这几日,你可以多来我这里拜访,我再仔细看看你这人如何。”
安继荣的目光迅速重新亮了起来,忙应道:“好!我至少还会在梁城留十日,若是伯父需要,我这里时间不急,多待几日也无妨,还可以天天来拜访。”
“那倒也不必,我自己还要做生意呢。”
谢老爷失笑。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儿女婚姻乃两家之大事,除了你之外,你家里的情况我自然也要考量,待日后时机合适,我许会去昭城,也到你家拜访一二。”
那安继荣听到这里,似乎一凝。
但很快,他便恭敬道:“当然可以!伯父来之前,务必提前说一声,我定会设下佳宴,为伯父接风洗尘。”
*
时间回到现在。
因着受到的教育,知满自幼就认为婚姻大事对女子而言,无异于第二次投胎。
她自小就对自己的婚事十分上心。
为此,她聆听长辈教导,提高自身涵养,希望自己看起来温柔又体贴。
她学习纺织刺绣,日后好为丈夫儿女做衣裳。
她学习烹调料理,以便未来为家人洗手作羹汤。
她日以继夜地积攒着好名声,生怕哪里偏差了一点,就会影响婚姻大事。
她希望凭借着这些努力,将来可以博得他人的喜爱,给自己谋一门好亲事,然后当一个贤妻良母,平顺地度过衣食无忧的一生。
她本以为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她会全然欢喜,然后以从容的态度,在对她有意的男子中理智挑选。
然而,第一个求亲者真的上了门,她却发现自己十分无措。
慌乱有之,高兴有之,好奇有之,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感到强烈的茫然,以及对未知的恐惧感。
她觉得自己像困在笼子里的小猫,想要挑选她的人已经走到面前,可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既想要获得喜爱,可同时又有点害怕胆怯。
知满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姐姐写信。
可是将信寄出去,她又觉得姐姐不会那么快收到,感到愈发焦虑。
*
是夜。
子时已过,灯火熄尽。
萧寻初睡在床上,忽觉床边有人,他猛然惊醒,结果才刚睁开眼,就感到有只男人的手用力捂到了他脸上——
萧寻初大惊,他现在可是谢知秋的身体,这么晚跑到谢小姐闺房里来的男人绝对是登徒子!
他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万种方法准备将对方弄死,谁知一转头,他就看到了谢小姐。
换句话说,他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萧寻初:“……”
谢小姐并未觉察到他的视线,她将自己隐匿在轻薄的床帐之后,以躲避明亮的月光。
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面部优美的弧度,清冷的眼神如夜染霜雪,她似乎在小心地戒备周围的情况,以防被他人察觉。
这时,她回过头来,见他睁了眼,她便俯低身体,将他半压在床上,手指抵住嘴唇,轻声道:“嘘。”
萧寻初视线微微别开。
他略微平心静气,大约猜到了谢知秋直接跑到谢府的来意,便问:“你是为知满过来的?”
“嗯。”
谢知秋应声。
萧寻初道:“虽说是你自己家……不过这样潜进谢府,安全吗?”
谢知秋回答:“有一些风险。不过我知道我家里夜晚巡视的时间和路线,大致可控。”
萧寻初想象了一下那个安静喜书的谢知秋翻墙的样子,有点想笑。
这时,谢知秋问他:“我跑来跑去不太方便,你能去把满儿叫来吗?我有话问她。”
“好。”
萧寻初一口答应。
说实话,知满的事,也将他吓了一跳。
知满在他看来,同样是个幼崽似的小不点,怎么都没法和婚姻扯上关系。
不过萧寻初毕竟只是个假姐姐,不太好掺和他们谢家的事,便借了麻雀给知满,好让谢知秋尽快知道。
当然,谢知秋竟然会直接半夜跑进谢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种事情,萧寻初愿意配合。
*
不久,知满披散着长发、只披了件外衫,被萧寻初领了过来。
“姐姐!”
她一见谢知秋,便高兴地唤道。
知满其实这几日压根都没睡着,晚上萧寻初一敲门她就翻身爬起来了,现在见到姐姐,大为安心。
谢知秋颔首,问她:“我看到信了。具体怎么回事,对我说说。”
……
知满解释完,已是小半刻钟以后。
谢知秋听着听着,微微蹙起眉头,半晌不言。
知满见姐姐这样的神情,不安道:“姐姐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谢知秋回答:“人生地不熟的人,不过与你一次短暂的见面就上门来提亲,我觉得有些太快了。”
“姐姐也这样觉得?”
知满迟疑地挪着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