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聪从军多年、有些不讲道理的直觉,他觉得这萧寻初日后绝非等闲之辈。
何况,这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
他不仅给人印象出众,在车上仍能一提笔就写诗,听说前段日子还刚刚参加了科举。
说实话,萧将军一向有远见,当下在方朝,文官的前途是比武官要光明的。
萧将军被官家深深忌惮,将来恐怕难有施展机会,可他的两个孩子若都投诚从文,却未必不能宠得圣眷,有所发展。
张聪原本会愿意来照顾萧寻初,多是想要报答将军当年的恩情,可现在他却想,这会不会其实是一种机缘?
他又回头看了萧寻初一眼。心中有所意动。
*
有了熟练的车夫与良马,谢知秋原本预计要四五日的行程,缩短到三日,便抵达了。
昭城也是一方大城。
它虽不能及国都梁城,但由于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与梁城临近的地理位置,昭城拥有了得天独厚的经商条件,这里商人繁多,逐渐成为繁华的一方大城。
车一进昭城,便可感到城内与偏僻的郊外完全不同。
这里道路宽敞,每一条道路两边都商铺如云,干果铺、胭脂铺、成衣铺……各家铺子的伙计们沿街叫卖,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谢知秋此番是带有目的来的。
一到昭城,她便找理由支走了车夫和后来追来的五谷,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支干道上行人众多,谢知秋这回出门换了身比较正常的衣服,并不算非常醒目。
她沿着街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很快将附近所有商铺都看了一遍。
其中,她尤为注意布行。
此事说来有些古怪。
昭城十分繁华,街上几乎所有商铺都人来客往,可唯有布行,门可罗雀。
这街道上布行不少,光是谢知秋瞧见的就有五六家,可不管这些布行规模大小如何、铺内是否布匹丰富,竟然都十分冷清,几乎没有客人。
谢知秋一顿,心中觉得有异。
她又观察片刻,待时机成熟,便唤住一位不时与沿街商铺的老板打招呼、瞧着像本地人的老人。
谢知秋问道:“老丈,这街上最大的四五家铺面,可都是安家的布行?”
那老人停住脚步,打量了一番这个拦他的年轻人,回答:“何止!安家可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布商!从我们这昭城开始算,往东八百里,往西四百里,几乎全是安家的布行!再远,甚至到江南,你都能找到安家的布铺子!”
谢知秋听得一震,心道果然是家大业大。
她想了想,又问:“这安家,是否有一位小公子,名叫安继荣?”
“有啊!”
老叟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安家现在最小的孙子吧!那小孩三代单传呢,矜贵得很。不过这人最近好像不在昭城,前些日子有辆三匹马拉的马车出城去了,这么多马,一看就是安家的车驾,据说就是安家小少爷替父亲去梁城办事。”
这倒和梁城那个安继荣一一对得上。
谢知秋稍作思索,排除掉冒名顶替的可能性。
然后,她想了想,又问:“老叟可知,这安继荣在这一带的风评如何?”
“他们有钱人家的事,我们平头老百姓不太清楚哇。”
老叟为难地道。
但他见谢知秋看上去恳切,还是尽力想了想,说:“我印象中那孩子好像没干过什么坏事吧。那小孩从小被他父亲当继承人培养的,七八岁就经常跟在他老子身后,四处考察铺面了,住在昭城的人时常会见到的,看着挺认真一男孩,没听说有什么不良习性。”
口碑听上去也还不错。
谢知秋若有所思。
这时,那老叟被她问得有些烦了,提步想走。
谢知秋见状,从袖中摸出一小锭碎银,留住对方。
她说:“不瞒老丈,我家中是做生意的,正需要一批布。听说安家布行品质不错,这才过来看看。
“但是大笔交易,总要以谨慎为重。传闻现在这安家是少主人当家,那个安继荣才十四岁,多少让人有点不安。
“咱们外地商人初来乍到的,不如你们本地人知道得多,还请老丈能够指点一二,有什么能想到的,事无巨细,都可以说来听听。”
那老人拿了碎银,眼神就有些变了。
他捏了捏手上的银两,收入袖中,对谢知秋的态度迅速友好了许多。
老人道:“要我讲啊,你不用这么担心。安家是百年老店了,信誉放在那里,且他们积攒丰厚,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就算现在的少主人年纪不大,也没那么容易垮的,你大可以放十个心。”
“果真?”
谢知秋迟疑。
她说:“可是我刚才一路看过来,这街上的布铺里面都没什么客人,若是安家如此受信任,为何都没有人去买布呢?”
“噢!你说这个!”
那老人恍然大悟。
他道:“这个不要紧的,只是你来的时机凑得不巧,前段日子安家布行回馈老客,给了很大的优惠,大家当时都聚在一起光顾过了,现在都在等布匹送来,自然暂时没有人再去买东西了。”
谢知秋听得一愣。
“……优惠?”
“对啊!安家的布行,这么便宜的时候可是很少有的。”
老人说道。
这时,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对了,小伙子,你做生意要的布,着急吗?”
谢知秋一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算太急,怎么了?”
老人道:“你要是不急,从安家订就可以了,他们的布品质不错的。不过如果急的话,还是先选别家吧。听说因为先前买布的人太多了,这批布送到会比平常慢很多,看你等不等得了了。”
谢知秋听到这里,心里一凝。
她想了想,说:“我不急,但手头有点紧。你们当时那样的价格,现在还有可能谈吗?”
老人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一指对面的一家布行,道:“喏,那家也是安家的布行,他们人很好的,你自己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谢知秋顿了顿,向老人道了谢。
待老人离开,她提步,便进了对面的铺子。
*
当天傍晚,谢知秋从布铺出来,回到客栈。
谢知秋面色铁青、神情凝重。
车夫正要与她说话,倒听谢知秋先问:“马儿体力如何,明日一早可否能跑?”
张聪有些惊讶,道:“马还好,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体力很不错的,跑个十天半个月问题不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这个,难不成是要回去了?不是说想在昭城住两天的吗?”
谢知秋果断地说:“不住了,我有点水土不服。明日便回梁城。”
第三十九章
谢府。
“太好了, 二小姐!那安公子又来见小姐了!短短七天,他都来了四五趟了,比秦公子对大小姐还要勤快呢!”
闺房中, 丫鬟们正热情地张罗着给知满梳妆打扮。
“那安公子家中基业雄厚, 小姐若当真嫁过去,这辈子都能吃穿不愁、安享荣华富贵了!”
“那小公子又是三代单传, 日后亲戚少, 没有妯娌长辈之类的烦心事。”
“商贾之家其实也不错, 与我们谢家比底蕴是差一点,但一来老爷也经商,小姐过去容易适应, 二来经商至少不必像做官的一般心惊胆战, 一不小心就被天子收了脑袋。至少没什么大事,小姐就是一辈子安顺的命呢!”
小丫鬟们都很为二小姐高兴。
她们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为知满选择适合她的发式、挑选珠钗、试着衣裳, 甚至还上了淡妆,争着为小姐出谋划策——
“小姐今日腰要勒得紧一点,这样隔着屏风显出来的身形, 才会尤为窈窕!”
“小姐年纪小,发式不能太复杂,装饰也不用戴太多, 小姐年少单纯,简单一点才显得清丽逼人, 既端庄又可爱, 可以学一学大小姐, 那样有书香门第之气,与那些个只会堆砌金银的庸脂俗粉可谓云泥之别。”
“隔着屏风又看不见, 妆就不用化了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都知道有小姐在后面了,谁会不想偷偷看?万一被对方看见了呢?要做完全的准备啊!呀,这样妆太重了,快擦掉,不经意展现的朦胧美才好呢!”
这时,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丫鬟小喜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太好了,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小姐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回报了!”
知满呆了呆,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地一笑,应道:“嗯。”
*
傍晚,她又听到父母在房中商议——
娘亲问:“望麟,你觉得这些天来家中的那个安家的男孩,人怎么样?”
父亲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些满意。
他说:“还不错吧,是个有胆气的小子,我跟他聊生意经,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
母亲问:“那就这般给满儿定下来?会不会太急了?满儿还要过了年才十二岁呢。”
“没那么快,没那么快,哪儿有这么着急的?秋儿都还没定下来。再说,这小子人是不错,但还不知道他家里如何。
“安家远在昭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底细。如果真要嫁女儿,总要将面面都打探清楚。
“等过两天,我派几个伙计去昭城探探这安家的情况,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年后我亲自去一趟,看看这家人人品如何。”
母亲有些担心:“可会有什么大问题?”
父亲笑道:“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又能教养一个不错的孩子,一般不太会,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