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以前就是从那里来的,她说,关外临接游牧国家,多民族混杂,习惯风俗都与关内不同。在她的家乡,女孩子佩刀骑马四处走一点都不奇怪,我娘就会骑马,她骑得很好。
“而且,娘说关外还有大片的草原,纵马可以连跑半个时辰不遇到任何障碍!
“将来我们若去那里骑马,可以跑得很快,跑得很远,风应该会很舒服。”
谢知秋先是认真地听着,后来,当萧寻初偷偷关注她的反应时,忽然,她的嘴角一弯,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问:“那是不是就是你以前送我琉璃草的时候,说过的地方?”
萧寻初呆住。
两人见面的机会少,在他印象中,这还是他初次看到谢知秋展露如此笑颜。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已经足以令人铭记。
萧寻初第一次注意到,谢知秋居然有酒窝!
她过去不常笑,而萧寻初用谢知秋的身体笑的时候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竟然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发现!
难怪他当初变成谢知秋,一对人笑,对方就大为震惊,真的差距很大啊!
谁能想到谢小姐平时那么冷漠的姑娘,一旦笑起来……竟如此甜美,像给人灌了蜜糖?
谢知秋见萧寻初良久不答,有些奇怪,又问:“怎么了?”
“没、没事?”
萧寻初语无伦次。
他只觉得自己的眩晕感强烈,像失了方向。
萧寻初试图平静一些,将话题移回先前,回答:“对,琉璃草也长在那一带……原来你还记得琉璃草?”
谢知秋问:“为什么会不记得?”
“……”
萧寻初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个错的问题。
他不该再不断加强自己对谢知秋的感情了,各种意义上对心脏不好。
他的耳尖已经开始有点红,忍不住又要摸脖子。
他移开目光,说:“那我们约定,以后一起去骑马……?”
谢知秋未觉异状,又笑,应道:“好。”
*
却说谢知秋这边。
她从谢府离开后,第二日,立即跑到最远的集市,找了个明显不知她身份的陌生马夫,付了点银钱,让对方教她简单的骑马技术。
谢知秋将对方说的要点一一记下,又租了匹马,在人少的地方练习。
然后,谢知秋发现自己在马术上很可能没什么天分。
第一次骑,马明明还挺温顺的,但她一上去找不到保持平衡的技巧,马儿刚乐颠颠地走快了几步,她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
跌下来的一瞬间,谢知秋瞳孔放大,竟一时失去了判断能力。
她极力想保护自己的身体,可仍在一刹那就狠狠栽在草地上,半边身体摔得生疼。
谢知秋惊魂未定地躺在草地上,在发现自己并未摔死后,勉强撑起身体,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至少保护住了头,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可是,跌下来那一瞬的吃惊、恐惧,从高处飞落的失重感、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慌乱感,以及终于跌落的痛苦,都深深烙印在谢知秋脑中。
她从未想过,原来骑马摔落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以前身居闺中,从来没有进行过危险的活动,很少受伤,身上连个疤痕都找不到。
除了刚换成萧寻初的时候继承了萧寻初受的伤,这可能就是她有史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了。
她以前也见过、听说过有人从马上摔下来,大多都是男子,但她从未料到,原来自己亲身经历,竟是这种感觉。
疼痛最容易让人产生怯意,饶是谢知秋,体会着这种疼的感觉,也不由生出了畏惧之心。
但很快,她重新燃起斗志。
她自认不会不如男子,怎么能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放弃?
更何况,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她还怎么扮演萧寻初?
那么多人都能学会骑马,萧寻初也说他的母亲骑马骑得很好,绝不是性别的问题。难道她要因为这区区失败一次,就退缩放弃吗!
如此一想,身上的痛非但没有那么可怕了,反而让她感到畅快——
这是她在选择!
她可以选择去痛,去经历,去面对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困难!
谢知秋果断从地上爬了起来,再度翻身上马!
很快,在一日复一日练习骑马的过程中,她又摔下来第二次……第三次……
谢知秋咬咬牙,重新站起来,再度爬上马——
*
另一边,发榜后没几日,那安继荣在回昭城之前,最后一次来拜访谢府。
安继荣大抵是想给谢家留个好印象再走,方便下回再来。
他不知自己计策已经暴露,在谢老爷和知满面前,他仍表现得像过去那样谦逊有礼,丝毫不见在客栈时的算计刻薄。
知满躲在屏风后,咬着唇一言不发。
现在她再看这个说想求娶她的少年,已看不到以前的俊秀,只看到虚伪。
她忍了半天,忍着听对方装模作样地和父亲说话。
对方好像也觉察到她今天沉默得不正常,不时将目光往屏风后瞥来。
父亲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或者被安继荣的某句话惹恼了而已,不时说几句话逗逗她,试图诱导知满说话。
可知满并不领情。
安继荣毕竟心中有鬼,见知满如此反常,还偏偏就在他最后一日留在梁城的时候出这种幺蛾子,他难免心中焦躁,即使极力忍耐,额头上仍不禁冒出了虚汗。
终于,挨到该告辞的时间,安继荣按捺不住了。
他耐着性子向对着屏风方向作揖,故作无辜地问:“小姐今日为何如此少言,莫不是我上回无意间哪里冒犯了小姐?若是如此,还请原谅……”
如果是之前,知满会以为安继荣是在乎她的感受,但现在,她只觉得对方是怕好拿捏的金山银山跑掉。
知满的眼泪又要溢出来,她握紧拳头憋住,只是有些话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她咬紧牙关,突然硬邦邦地对安继荣道:“我不会与你成亲的!”
说完这句话,她仍觉得不够,又喊道:“你了解我什么?又了解我家什么?凭什么认为我会言听计从地任你摆布?”
她这话既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单纯心情不好在随便挑对方的刺,或者对对方匆忙上门提亲的举动表示不满。
知满很想直接骂对方,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要不然会暴露她跑去客栈偷听的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自己会受影响还不说,说不定会牵连出姐姐,那就麻烦了。
知满先前一直都表现得很乖巧懂事,安继荣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发脾气吼人,明显吃了一惊,连一旁的谢家父亲都愣住了。
但知满却感到胸口很畅快,终于不用把这口郁气一直憋在胸口了。
她吼完这几句话,没给父亲教训自己的机会,掉头就跑!
她隐隐听到父亲在书房里失声叫她站住,但知满连头都没回,自顾自跑得飞快!
知满在心里鼓励自己——
很好!这样就好!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没有真的撕破脸,不会让对方起疑。
再过一两天,姐姐的匿名信大概就会送到谢府了,到时候一定能打消父亲和祖母让自己和安继荣定亲的念头,那父亲也不会再怪罪她当面给安继荣难看了,说不定还觉得她做得好呢!
至于安家这艘破船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不关她的事了。万一以后遇上认识的闺中小姐也被安家提亲,她也可以学姐姐寄匿名信,或者让父亲去提醒一下。
知满越想越轻松,只觉得长久压在身上的大石,正在缓缓落下。
她跑着跑着,竟不经笑了出来。
*
这日,萧寻初正在屋中做事。
他的一样小工具到了使用寿命,没以前那么好用了,他正打算重新做一把。不过谢家没有他需要的熔炉,只好姑且换一些不需要熔炉的材质代替,可能没有原来好用。
忽然,他觉察到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萧寻初看过去,只见知满扒拉着门边,半个小脑袋缩在门后,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知满?”
萧寻初暂且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她:“你在那里做什么?”
谁料,知满被他逮到吃了一惊。
她像偷窥被发现的小老鼠,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
萧寻初:“……?”
那小姑娘在门外徘徊了两圈。
按照以往的经验,萧寻初本以为她不会再过来了,不想,今日的情况倒略有不同。
知满走来走去好一会儿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直了直后背,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前,恭恭敬敬地对萧寻初行了一礼,郑重道:“萧公子。”
萧寻初见她这般一本正经,微微错愕。
知满先前也有过数次故作端庄的举止,但这回,她给人的感觉却有点不同了。
首先,她的衣着打扮和之前有了很大区别。
将原先那些老气的衣裳一股脑烧掉以后,知满搬了许多谢知秋小时候的衣服回去。她现在穿的是姐姐的旧衣服,虽然谢知秋的衣裳和知满的气质并不完全契合,但比起之前,知满看上去还是正常了许多,至少有了些小姑娘的青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