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由新人交杯喝的合卺酒,被他们放在中间,一人一个杯子。
合卺酒因为要顾虑不会饮酒的新人, 用的通常是不太易醉的甜米酒, 哪怕是从未喝过酒的女孩子也能接受。
谢知秋以前大抵不常喝酒,但她看起来颇中意米酒的味道, 倒了一杯浅尝之后, 很快倒了第二杯。
她姿态轻松地盘腿而坐, 院中杏花如雪,天上明月倒如一轮银盘,皎然散出熠熠之华。
谢知秋拿着小酒盏, 抿了口酒, 看这月光明亮的夜空,不禁道:“今夜月色甚好。”
萧寻初亦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急着喝, 道:“毕竟是十五。你我爹娘特意给我们挑了这个月圆吉日,取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之意。”
谢知秋颔首:“赏景正好。”
萧寻初眼底尚有霾意,似有心事。
但他看谢知秋难得舒展的表情, 不禁侧目,问:“……你好像心情不错?”
谢知秋闻言,望着明月的眼神逐渐柔和, 浅浅地道:“是不错。我们二人刚换的时候,我担心过未来会如何。但现在看来, 一切都还顺利。接下来, 只要再找到换回去的方法, 便可万事无忧。”
“换回去吗……”
萧寻初眼睑低垂。
他喝了口酒,终于有勇气说藏在心底的话。
他道:“你我如今就算换回去, 我们之间的婚事也不可能再一笔勾销。仅仅因为我们身体交换,你就不得不与我有这一回夫妻之名……你有才学,有容貌,家庭背景也不错,完全可以有其他选择,如今却被迫与我凑在一起,你可会觉得不开心?”
谢知秋听他这样说,好似有些意外,清冷的眸子在幽夜中望过来。
萧寻初被她望得心头一紧,但还是颇有风度地道:“你可以说实话。知道答案,反而会让我轻松一些。”
谢知秋饮了口酒,然后笑了笑。
她说:“不会。”
她知道她这样说,萧寻初仍会心有疑虑,所以稍作思索,又解释道——
“其实在以前,我对自己的婚姻,就没有多少决定权。”
“无论嫁给谁,最后都会归于同样的命运——在后宅中度过悠悠岁月,没有人会认真认为我的理想有可能成功。”
“但是现在,我做成了我想做的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经历了一段过去的我绝无可能经历的人生。我的婚姻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哪怕确实是权宜之计,确实有迫不得已,但仍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我自己成为了那个我要嫁的‘夫君’,我可以决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决定要以什么方式完成这件事。”
“是我自己选择了现在的情况,并且愿意承担这样选择可能会有的后果,因此我并不觉得难受。”
“所以,我并没有不情愿的地方,也并未觉得现在这样不好。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沐浴在清风明月和淡淡的杏花香中,谢知秋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享受成果的时刻,她又饮了口酒,闭上眼感受微风。
“这样啊。”
萧寻初自言自语般地道。
不得不承认,谢知秋的答案令他减轻了许多内心的负罪感。
只是,现在的结果……对谢知秋来说,真的足够满意了吗?
萧寻初在夜色中考虑半晌。
良久,他说:“谢知秋,其实,关于你说过几月就称病辞官的事,我还想再与你谈……”
萧寻初话音未落,只觉得肩头一重。
他惊讶地侧过头,只见谢知秋歪倒过来,双目合着,靠在他肩膀上。
谢知秋睡着了。
一朵杏花瓣落在她发顶,她并未察觉,呼吸平缓。
萧寻初呆了呆,才意识到今天大婚忙了一整天,谢知秋大概是困了。
谢知秋一直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可这一刻,她忽然看上去没那么遥远了,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有些太不设防备。
萧寻初先是错愕,继而失笑。
“别在这里睡啊,以现在的状况,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搬回屋里去。”
萧寻初无奈地撩了把自己的前发。
“再说……晚上着凉怎么办。”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谢知秋轻柔的浅浅呼吸。
萧寻初叹了口气。
*
两刻钟后,五谷想到少夫人先前表现出的异样,不太放心,还是决定来院中看看情况。
他偷偷摸摸回到院外,紧张地四处张望。
谁知,不必多费功夫,他就确认到了新婚夫妻二人的现状——
月满如盘,杏花纷飞。
大树之下,少爷与少夫人互相靠着对方睡着,少爷身上,不知为何还披着少夫人的外衫。
五谷见状,不免欣慰——
看来他是不用担心少爷和少夫人成婚第一夜就吵架了。
不过……
五谷欣慰之余,又不由摇头——
少爷怎么能这样呢?居然自顾自就睡觉,还让少夫人脱外衫给他披。
等少爷醒来,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
却说这日,谢知秋昏昏沉沉地睡到子时以后才醒来,发觉她和萧寻初还在院里,就将萧寻初推醒,两人姑且先回到新房里。
谢知秋是不介意两人一起睡床,不过萧寻初好像仍有介意之处,坚持要睡地板。
谢知秋不太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来回扯皮,再想想反正萧寻初用的也是她的身体,不算伤害他自己的健康,就没有强求。
只是,隔天,谢知秋马上要了比较厚的被褥来放在屋里,免得他着凉。
至此,二人今后很长时间的睡眠格局就算定下。
*
另一边,谢知秋去要被褥的时候,五谷虽将她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可眼神却不停地瞥她。
谢知秋知道五谷这么个表情,就是又有话想说了,遂问:“……什么事?”
五谷立即道:“少爷,你昨晚大婚之夜忽然离府,难不成是出去见了什么女人?”
“……”
秦皓来过的事,看来是谢家带来的人先发现的,他们怕节外生枝,肯定会尽力瞒着萧家,现在看来,五谷好像知道得不多。
但即使如此,他这样的问法也十分异常。
谢知秋冷目一动,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爷你难道没看出来?”
五谷长叹。
他压低声音靠近谢知秋,语重心长地道:“昨天晚上少夫人那个反应,是在吃醋啊!”
“……”
听到五谷满脸郑重,居然就是说这个,谢知秋默了片刻。
然后,她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与他之间,不是你想象中的状况。”
“啊?”
五谷看少爷冷漠的表情,急得捶胸顿足:“少爷,您未免太不解风情了!虽然我看您也不像是认识其他女人的样子,但是少夫人才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敏感一些难免的。
“您新婚之夜不好好在洞房待着,还一个人到处乱跑,能让人家谢家小姐不慌张吗?
“少爷,您听我一言。您已经成了婚,凡事得多顾着家人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自己的性子了!等今天晚上,您可好好哄哄少夫人吧!”
“……”
谢知秋未言,一双眸中波澜不惊,压根没将五谷的话往心里去。
五谷想来是误会了。
且不说昨晚来的是萧寻初早就知道的秦皓,就算不是,她和萧寻初原本就不是真夫妻,萧寻初怎么会因为她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就吃醋呢?
五谷向来是个聪慧机敏、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但这一回,他竟错判了。
想到这里,谢知秋便不再将这番话当回事。
她才刚金榜题名,又迅速经历了洞房花烛夜,这段日子麻烦事要多少有多少,可没有停下来的闲工夫。
第六十七章
三日后, 秦府。
“父亲。”
酒醒之后,秦皓已然恢复清明。
他目色肃然,已无半点迷茫, 只道:“您先前说的安排, 我……答应你。”
“皓儿,你终于想通了。”
秦多龄看着目光渐露锋芒的儿子, 不禁展现出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