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衙役嫌衙门里的这帮书吏胆子还没芝麻大,正要骂他们几句,忽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到雅间内的景象,吓得惊道:“你们在对大人做什么?!”
众人没想到这会儿还会杀出个漏网之鱼,气氛忽然一变——
“不好,怎么漏了这人的小厮?!”
“谁出的纰漏?”
“酒楼的人不该早把他——”
这群人对小厮可就没有像对萧寻初那么怕了,再说这小厮还是清醒的。他们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要过去将他制服!
那胖衙役眼疾手快,当场冲过去,一推就将小厮摁在地上,道:“不许动!你若老实,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小厮大惊失色,脱口道:“你们怎么敢——!难道你们不知有王法吗?!”
胖衙役闻言倒是笑了,嚣张道:“王法?在月县,我们就是王法!杀了你们又如何,这满楼都是我们的人,全县的案件也归我们查,杀了你,其他人会知道吗?”
胖衙役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好像被人抵了什么东西。
他正要怒骂其他人在这时候碰他,放一侧头,才发现脖子上是一把雪亮的大刀,刀锋正对他的颈间动脉。
胖衙役顿时哑言,这才意识到,当他们全部注意力都在看小厮的时候,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吵闹从窗外门口绕到他们后面,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你……?”
胖衙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等险境,脑子空了一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压住胖衙役的人,正是谢知秋先前在望潮山上遇见的钟大梁等一众义军。
胖衙役往日作威作福惯了,只靠着一身差役服和蛮力恐吓别人,哪有可能斗得过烽烟炮火中活下来的真战士。
“别动。”
钟大梁眼底沉静,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即使貌不惊人,可无论何时,都临危不惧,甚至将刀架在别人的姿势,都有点过于熟练。
他见胖衙役眼神在转,主动说:“死心吧,不会有人来帮你的。衙门那里我们已经清理干净了,现在无论是衙门,还是这座酒楼,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
胖衙役呆住。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本该被药倒的“萧知县”坐起来,淡然地理理衣袍,悠然转过身,面向他们。
胖衙役看这群人的架势,再看谢知秋的脸,反应过来,惊道:“是你!你不过一个知县,居然敢养私兵!可若是让朝廷知道,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谢知秋颔首,并未否认:“确实。不过本官可没有养私兵,这些人是山上无名无姓的山贼罢了。”
胖衙役大怒:“这话谁信!他们一看就听你的话,还与你交情深厚!我们都可以作——”
胖衙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瞳孔猛然一缩,意识到了什么。
同一时刻,谢知秋一动,忽然对他浅浅一笑。
胖衙役先前一直觉得这个人表情冷淡,让人生畏,可此刻,他看到了对方的微笑,他才发现这个“萧知县”笑比不笑更恐怖,只这一笑,竟让他浑身毛骨悚然。
谢知秋四两拨千斤,说:“确实,你们并非是我的人,又看到得太多,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想要杀人,就要做好会被人反杀的准备。”
她一边说,一边直视胖衙役。
谢知秋道:“正好,本官也很好奇,你们一群吏官都敢这么大胆,本官是本县知县,这满楼都是本官的人,全县的案件又正好都归本官查,如果本官不想有些事被人知道,决定对你们动点手脚,出了这个楼,世上还会有人知道吗?”
倏忽,一股寒意自脚心腾起。
胖衙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俊美的青年,遍体生寒。
第七十七章
不久, 趁着夜色,龙凤楼上上下下都被押解至月县县衙。
“大人放心,这帮衙差官吏意图谋害朝廷命官, 证据确凿, 本来也是凌迟处死的大罪,死不足惜。等押回监牢后, 再低调处决, 便无后患。”
谢知秋站在酒楼窗前, 桌上席宴已然冷却,但人声已然萧索。
她听到钟大梁的汇报,略略点头。
“不过。”
钟大梁稍作迟疑, 还是道。
“大人您以身为诱饵, 亲身涉险,未免还是太冒险了。别的不说,万一他们真的心够狠, 直接在菜里下.毒呢?”
在钟大梁看来,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看这帮人有恃无恐的架势, 只怕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然而,谢知秋面不改色,淡淡地回答:“他们不会。”
“大人为何如何笃定?”
谢知秋道:“这些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总不是生来就这么大胆。
“他们不是受人牵制,就是想要荣华富贵。但无论是哪一种, 都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怕死, 不但求生欲望强烈, 而且还想要活得舒服漂亮。
“既然他们并非陪我一起死的亡命之徒,那么多少会有所顾忌。在一同用餐的桌子上下死药这种事, 普通人多少会有点害怕,更不敢将这种事交到别人手上。可是他们人多,商量必会有矛盾。相对而言,蒙汗药会安全许多,就算真下错有人误食,也可以补救。所以无论是保险还是妥协,都是更好的选择。”
这才是谢知秋敢孤身一人与他们同桌而食的底气。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真被药倒。
谢知秋推测,他们如果不是当场给她下药,就是提前让酒店的人将蒙汗药涂在餐具上,再或者,会有每人一份的小菜。
因此做安排时,她第一时间就让义军去控制了酒店厨房。她与这帮吏官一同吃饭时,未见他们动手,在确认过上菜的人已经被义军控制,并对她颔首作为暗号后,谢知秋才开始用餐。
最后义军的人果然从送餐人身上搜出药包,他们原本的计划,似乎是打算将蒙汗药下在一人一盅的佛跳墙中。
酒楼这里,在谢知秋看到上菜人打得掩饰后,她就不再担心了。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衙门那边。
在进月县之前,谢知秋难以判断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故而保险起见,带了大量的义军进来。
这么庞大的队伍,如果真当作护卫跟着谢知秋进城,那必然会引起对手的警惕。
所以,谢知秋让这些义军一部分伪装成普通护卫,另一部分则是藏在那堆箱子里运进来的。
那些箱子看似上锁,实则经过萧寻初的手,每一个都做了反锁扣,是能从内部打开的。
那些衙差听谢知秋说里面是“傍身之物”,还以为是金银,哪里想得到全是训练有素的壮汉。
衙差们本来个个守在衙门想找机会开箱子,结果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瓮中捉鳖一般被义军抓住,反手就丢进大牢里。
谢知秋道:“比起我,还是五谷凶险些。我不过躺下装作入睡即可,五谷要以身为诱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你们其他人有趁其不备的机会。”
面对谢知秋的夸奖,五谷本人倒是颇为谦逊。
他笑道:“这没什么,我进去之前,就知道酒楼已被我们的人掌控,钟将军等人都在后面守着,我有什么可怕的?还是少爷厉害,少爷进去吃饭前,可不知一切计划是否能够顺利。”
谢知秋对此不置可否,也无意与他互相吹捧浪费时间。
她目色微沉,说:“既然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看真正的幕后之人,要如何处置了。”
*
夜半,焦家。
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可是毫无征兆地,一群身穿衙役服的青壮年,身佩长刀,高举火把,一夜之间闯入焦家大院,不由分说推开门房,打倒冲出来试图阻拦的护院,长驱直入,直接将大半夜还在屋里等消息的焦家父子拖了出来。
一时间,焦家火光连天,不时有惊呼惨叫传出,护院们见打不过连忙求饶,家眷们半夜惊醒,吓得不敢乱动。
“反了你们了!几个衙役,竟敢——”
焦子豪本来一看这群人打扮像是衙役,有恃无恐,破口就要大骂,但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帮人凶神恶煞,他却一个人都不认识。
焦子豪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感到有点问题。
他改口道:“你们也是衙役?不是我们月县的人?各位官爷息怒啊,你们许是抓错人了吧?”
他话音刚落,这时,那些“衙役”分开两侧,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官服的人。
那人身穿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以寻常官员的年龄来说,“他”年轻得不可思议,偏生还生得俊美非常、气质凛然。
谢知秋道:“没有抓错,本官是月县的新知县,这些是本官新任命的差役。昨夜有一群谋逆暴徒意图谋害本官,经本官连夜审问,他们供出幕后主使乃是你们焦天龙、焦子豪父子,本官不敢耽搁,特意过来捉拿。
“另外,本官之前还接到有人报官,说你焦子豪勾结差吏、强抢民女,这一回,本官也会一并判明审理。”
焦子豪大惊失色。
他眼神游移,似乎在瞥某处。
“……你莫非是在找这个?”
谢知秋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立即有身穿衙役衣服的义军拿了个袋子出来,袋子里是几只被射下来的鸽子。
焦子豪脱口而出:“你竟把五只都——!”
“五只?本官的人总共射下来七只。”
谢知秋道。
“今晚没有一只鸟能飞出月县,不管带没有带信。”
焦子豪面色苍白:“你——”
但转瞬,他又意识到眼下等援兵已经无用,死不承认才是正理,忙改口道:“这不过是我与友人来往的书信而已,你们截下来又有什么用?再说,那些衙差的话怎么能信,他们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满口乱咬罢了!”
谢知秋不理会他狡辩,只道:“能不能信,自有本官定夺。带走!”
焦子豪这辈子都是拿捏别人,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有被人拽到牢里过夜的一天?他脸色大变,口不择言地大喊道:“我家在上面可是有人的!你信不信你胆敢动我们,以后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
谢知秋当然猜得到焦家上面还有人,而且她还猜得到,焦家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地想杀她,多半是想借她的死向上面的人邀功。
谢知秋目前明确得罪过的人,应该只有一个齐相。不过,谢知秋不认为这么偏远的焦家可以攀得上齐相,他们想要讨好的,多半是夹在中间的某个齐相派的人。
现在,前后都是老虎,他们已经摆明了想要她性命,梁子都已经结下,又不是她将焦家放了就能一笔勾销、相安无事的。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这个知县如果还老老实实的,那才是任人宰割。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谢知秋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五花大绑的焦家少爷。
焦子豪还从未被人以这种眼神看过,蓦地身上一寒。
他突然明白过来,今时已不同往日,他过往的所有经验,在这个“萧知县”这里,恐怕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