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知秋有心理准备。
她没有多说,只摇了摇头,表示萧寻初不必过于担心。
不过,因为他这句话,谢知秋看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奇异。
她想起萧寻初给她留信那一日。
其实直到现在,谢知秋都还感到意外。
无论如何谢知秋都没想到,萧寻初在弄清楚怎么制黑石以后,居然会将选择权完全交给她。
【如有顾虑,可待时机。】
【另有一言告知,黑石遇热失效,遇火则毁。】
【若定决心,亦可将其置于火中,前尘往事,必无人再提。】
回想起萧寻初写在纸上的话,谢知秋心中微动。
“你……”
谢知秋迟疑地开口。
“什么?”
萧寻初不解。
谢知秋看着他的模样,道:“你最近的打扮,都很规矩。”
“啊,这个。”
萧寻初恍然大悟。
他以往不管在家里还是在临月山,基本都是披头散发,褐衣薄衫随心所欲地乱穿,会被人叫作怪人也无可非议。
不过最近,他无论何时出现在谢家都是整整齐齐的。今天亦是,他正儿八经地穿了士子服,头上还束了白玉冠。
唯有这样看才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本也可以当个正正经经的贵公子。
萧寻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毕竟要到你家来嘛,说不定还会遇见你父母。其实我已经好几次在院子外面碰到伯父了,他每次都瞪我。”
萧寻初口中的伯父,自然是谢知秋的父亲谢望麟。
其实要说的话,谢望麟是要到最近才认识真正的萧寻初,在此之前以萧寻初身份与他打交道的都是谢知秋。
谢望麟知道此事后,大概是想起了当初他故意在“萧寻初”面前摆岳父谱的种种事迹,最近非常尴尬,一直躲着谢知秋。
谢知秋道:“那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在意。他是在跟我闹别扭。”
顿了顿。
谢知秋又问他:“那个时候,要是我真的烧了黑石,不跟你换回来……你会怎么办?”
萧寻初愣了一下,谢知秋的话题跳得快,他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
他对谢知秋笑了笑,看起来很坦然。
“那就和以前一样,就当没找到过换回来的方法。”
“这世道对女子不易,若是不换回来,你此生或许都不能为官,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再像你曾设想的那样为墨家之学四海云游,种种桎梏,你先前已体会过。我知道你喜欢骑马,喜欢游山玩水,若一生都受到如此限制,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这样于我而言不舒服,难道于你就舒服了吗?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如果问谁更有可能改变这种状况,我认为是你。我看到了你的理想和前程,并且不希望你受到更多限制,仅此而已。”
萧寻初说得轻描淡写,谢知秋却怔了怔,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齐慕先知道了黑石的事,他与赵泽交换以后,必定会第一时间控制所有知情人,更别提我与他之间还有仇怨。‘萧寻初’这个身份是参知政事,很容易就会被皇上召进宫。
“这种时候你和我换回去,无异于将你置于你本不需要面对的危险之中。这些弊端,我当时也与你说过……为什么那时,你反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换回来?”
萧寻初又对她笑了笑。
他说:“那时换回来,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时机。若是你没想到如何换回赵泽的计策,或许也能跑得掉,你原本的身份与朝堂关联不大,或许有一线生机。”
“……”
两人相顾无言。
说了这么多,萧寻初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你说得我好像牺牲多大似的,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尽量过得顺利开心而已。”
一阵风轻柔拂过,戏弄得梅树枝缓缓摇晃。
萧寻初定了定神。
许是谢知秋的话给了他一点不同寻常的希望,令他忍不住开了口:“对了,那天晚上,我们……”
萧寻初话还未说完,忽然,圆拱门后冒出雀儿的脸来,她看上去有点着急,不断对谢知秋打着奇怪的手势。
谢知秋本在听谢知秋说话,却被雀儿那里的情况打断,便出声询问:“怎么了?”
“小姐。”
雀儿不安地看了看旁边的萧寻初,才汇报道:“那个……秦公子也来拜访小姐了,说他有话想与小姐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雀儿说话的时候, 心口突突地跳。
小姐平时从不会开口与丫鬟们聊这些,但她们这些陪在小姐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萧公子与大小姐相处了几年, 现在明显是心悦大小姐, 而且对大小姐恋根深种、一往情深。
可秦公子是谢府是老熟人了,他为人谦和友善, 又自少年爱慕大小姐, 当年大小姐碍于圣言之媒嫁到将军府的时候, 有不少丫鬟其实都替大小姐和秦公子遗憾惋惜。
说实话,雀儿本以为小姐成婚这么多年,秦公子多半已经放弃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 该不会是还没有吧?
他们要是岔开来拜访也就算了,怎么就偏这么巧,非要赶在一起来?!
雀儿担忧得要命, 她偷偷去瞥萧寻初的脸色。
萧公子显然有不安之色,他愕然一瞬,便问:“秦皓……也经常来找你吗?”
谢知秋倒是颇为淡定, 她听到秦皓此刻过来,似乎也觉意外,但并无太大反应。
谢知秋回答:“没有, 我回谢府后,他还是第一次来。”
谢知秋想了一下, 便说:“既然如此, 请他进来。”
“小姐。”
雀儿凑过来, 忐忑地问:“那……不需要让萧公子回避一下吗?”
谢知秋抬眸,轻瞥萧寻初的侧颜。
萧寻初:“……”
过了一会儿, 谢知秋道:“不用。”
雀儿想到这两位公子要面对面碰上,后脑勺已经了麻起来,但她看小姐如此风平浪静,也不好多问,只得乖巧应下。
片刻后,秦皓亦来到园中。
“谢妹妹。”
秦皓熟练地绕开过于繁茂的树枝,等来到梅树边,见到萧寻初也在,他不由扬了下眉毛。
秦皓:“……”
萧寻初:“……”
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后,秦皓对萧寻初颔首致意。
萧寻初回以颔首。
秦皓出乎意料地对萧寻初的出现没有表现出太大情绪,打过招呼后,他便径自在谢知秋对面坐下,娴熟地看向谢知秋的棋盘。
秦皓在谢家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随意,如此理所当然。
他笑道:“几年不曾对弈,谢妹妹的棋艺又精进了。”
谢知秋回答:“遇上的对手多了,自不会止步不前。”
“也是。”
秦皓感慨。
“谢妹妹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李师母见到谢妹妹如今的棋力,必会欣慰不已。”
言罢,秦皓执起棋子,问:“谢妹妹介意由我来作对手,下完这一局棋吗?”
谢知秋未言,但她先落下一子,作为应诺。
秦皓见状,便也下了一手。
二人一来一往,对弈起来。
许久,秦皓问她:“我师父……就是齐慕先的处置方式,谢妹妹可已知道了?”
谢知秋点了点头。
齐慕先这一回,定然逃不过一死。
齐家被抄家,一切富贵权势,皆如过往云烟。
皇上最近都没有上朝,但对齐家和齐慕先一派的人半点没有手软,只是不给其他人置喙的机会。
近日,朝中一片腥风血雨,当初的齐派如何风光,如今就如何落魄。
朝中与齐慕先不对付的那一批人,以史守成为首,开始报复般地疯狂落井下石。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手遮天的齐慕先倒了台,压抑多年的反对者和中间派,终于有了一口气释放郁气的机会。
他们拿出多年来收集的证据,逮着齐慕先的旧党开始一个个地痛打落水狗。
其中自然有严仲那样的正直人士,是真心在趁此机会伸张正义,但其中也有见风使舵、浑水摸鱼之人,只是见势头如此,赶紧跟风去合皇上的心思,想借势谋个荣华富贵。
于是那些证明齐派人士罪大恶极的证据有真有假,也不知有没有本来并不是齐派的人被卷进这道狂风,会不会有人借此风铲除异己,将无辜者归入齐派丢进大牢。
一时之间,朝中风声鹤唳,人人都忙着治罪齐派,以及尽可能和齐派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