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酉深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微移至她的袖口处。
繁芜猛地意识到什么!若不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都快将这个给忘了!!只是一刹那她的身体仿佛是失了温,有一瞬濒死的感受。
离酉看着她愣了片刻后,很快从手腕上取下属于大祭司的银镯,并将银镯安放在最近的桌案上,他甚至还看到她的身影在晃动,她在发抖。
呵,贪生怕死的女子,她倒是很懂得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离酉瞥了一眼桌上的银镯,他是想都没想过竹阕乙会将属于大祭司的手镯给这女子?!
这女子假冒了竹部的贵女六年不说还掳走了他们十六部大巫的心!
他从桌面挪开目光,抬眸之间深凝了她一眼。
美得弱不经风,却是心机深沉、表里不一。
他没杀过美人,确实有些不忍动手。
但这是兵主部长老们商量出来的结果,这个女人不能留,她极有可能是其他地方派来他们十六部的细作。
“若要活命,安静地跟上。”他未在看她一眼,从座椅上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漆黑的披风扫过门槛,发出稀碎的声响,此刻任何的声音对繁芜而言都无异于催命之音。
她只觉得神经快紧绷到极致了!!
眼看着就要出兵主部城寨的范围了,这一路不见什么人影,是都去祭场了,毕竟今天大巫继位,也是祭祀大典的第一天。
繁芜想如果竹阕乙的心腹还没有反应过来,除了想办法拖时间,她还能指望谁能最快发现她被带走?
她和后院的添薪说的是天亮前,她看了看天色,天亮得很慢,到现在天边仍停在鱼肚白的状态。
枫乘,她突然想到枫乘。
可是片刻的惊惶之后,又被无边的失落取代,如果没有记错至前天都没有听到这位枫叶部公子抵达兵主部的消息。
……那么枫乘可能还在路上。
当她被推上马车的刹那,绝望快要将她逼疯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推开武士冲下马车。
她的肩膀传来刺痛,有温热的东西流出。
只是一瞬间她被推进了马车。
她看到离酉手上的短刀,还滴着她的血,而他只是冷漠的吩咐站在马车旁瑟瑟发抖的巫女:“给她包扎。”
繁芜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知道一旦她反抗,等待她的只有受伤。
可是她不想什么都不做,她还不能死。
离酉冷笑:“我以为你是聪明的,应该知道从别院到这里,一路上为什么没有人,从昨日长老们将别院的人全部换走,到我进院子前将后园等候的马车带走,你应该明白你是插翅难逃的。”
繁芜肩膀上的伤口不深,离酉算着力道,让她破皮流血给她教训。
巫女帮她上药简单包扎后血便止住了。
马车一路向北行驶,天色彻底亮了,繁芜一直算着时辰。
直到快晌午的时候,马车停了。
离酉让她下车。
繁芜动了动发僵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起身下车,巫女想跟着出来,被离酉冷声打断:“你不必下车了。”
意识到什么,繁芜看了一眼四下,荒山野岭,山林耸立,杳无人烟之境。
她睁大眼睛看向离酉。她虽然畏惧,但却又不那么畏惧,似乎一开始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也是明白他的用意的。只是她想离开十六部,并不是要用这种方式离开……
果然听到离酉说:“我没有杀过女人,也懒得为你破例,你既然想活着我给你机会,这是我们离部的禁地,传言禁地之北是东齐国的地盘——云梦泽。”
“……”繁芜在惊颤中刚转过身,那离酉已翻身上马,她一把拽住他的披风,只见他的马鞭挥过来打在她受伤的肩膀上。
她惶然低吼一声,也顺势松了手。
伴随着骏马嘶鸣,两个包袱扔在她的脚边,马队绝尘而去。
繁芜低头看向脚边的两个包袱,一个是她的,另一个她不认识,是离酉让人给她准备的,里面是干粮和水。
她只是捡起自己的包袱,没有去捡另一个,离酉不杀她不代表离酉或者离酉手底下的人不想毒死她。
他们……
容不下她的。
她几乎是一脚踢开那个包袱,眼里浮现血丝,手指甲也快嵌入肉里了。
那包袱滚着滚着滚入不远处的山泉中,没一会儿,繁芜见到浸泡着包袱的泉水四周被染成了靛青色……
青花粉,古籍中记载养蛊所用的一种非常普通的材料,寻常蛊虫养入瓮中每天喂食的都是这个,所以下过蛊虫的东西遇到水就会将水染成靛青色。
离酉想让她死甚至没想过用什么高阶的蛊虫,他是料定她被竹部白养了六年连寻常蛊虫都不认得吗?
她的眼里,惊惧褪去,浮现出一抹森寒。
他们真以为她会死在这里?
她这样的人,八年前絮州城破她未死,六年前三九严寒乞讨于武陵街边也死不掉的人……她这样命比草还贱的人,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
第24章
陆蛮浑身颤抖着快步向兵主部主祭台走去,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若不这么做,他恐怕无法心安。
已经快巳时了, 距离离酉带着人消失在兵主部的城寨前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他刚走到主祭台, 闻到一阵残留的焚香气味,赶紧捂住嘴巴, 看了一眼殿前除了躺了不知多久的贵女与奴隶,未见得那位大巫的身影。
他想到了偏殿,立刻向偏殿跑去。
当天快要靠近偏殿大门的时候,那个身影出现在门边,陆蛮盯着那人绝美的面容,下一刻颤声喊道:“……大巫。”
男子幽沉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他感受到身体在颤抖, 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大脑中是一片空白。
与初见这位大巫时是一样的, 他还是这么惧怕他。
竹阕乙皱眉,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突然出现, 而是因为醉酒后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何事?”竹阕乙问面前这个少年。
陆蛮猛地想到他是为什么而来,突然跪地道:“大巫,昨晚别院里的人被长老带走以后,昨天半夜离部公子又带人进来将府院内外的人全都带走了,小的……小的因为察觉到不对劲所以躲在地窖里,果然出事了, 凌晨我看到小姐被离部公子带走了!”
“你说什么……”竹阕乙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脑海中也掠过几个片段……他隐约记得昨晚梦到了那女子, 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宿醉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难怪他父亲在世时要下令竹部禁酒。
离酉!离酉为什么要带走阿芜!
竹阕乙正要走,陆蛮拽住了他的袖子:“大巫,让小的跟着你吧,小的……求求您了。”
他得罪了离酉也得罪了长老,若是没有庇护,他想他恐怕是活不成了。
竹阕乙停了一下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路经主祭台的大殿,见仍躺倒在殿外的几人,竹阕乙似乎是想起了昨晚大致发生了什么。
他边走边喊着:“阿四,添柴!”
而此时从远处匆匆跑来两个礼官身后跟着一队人。
“大巫,午未的祭祀舞要开始了,大巫请移步祭场。”礼官说话之际已有数人向主祭台走去,很显然他们是知道了主祭台出了什么事。
按照以往丑时至巳时之间是大巫与大祭司“行夫妻之礼”的吉时,而竹阕乙从主祭台上下来依然是一身大巫的盛装,礼官自然已猜到了大巫并没有按规矩来。
竹阕乙瞥向礼官,凤眸森寒:“我的随从呢?”
“……您的两位随从被长老们叫走了。”
兵主部的长老,权力说低不低,甚至有些特定的时候他们的权力能凌驾于族主之上。
历任族主与大巫对这群人都很忌惮。
陆蛮紧张地看向竹阕乙,终归大巫什么也没说。
“大巫,请前往祭场,别让贵人们久等。”礼官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陆蛮低头看到大巫袖中骨节泛白的手指紧握成拳,只是片刻的迟疑,大巫向祭场那片鼓乐奏鸣的地方走去,他不假思索地跟上。
祭场的祈福舞跳到第三场时,陆蛮见到一支马队在祭场外围停下。
他的身体微僵,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向大巫的方向快步而去。
“大巫,离酉回来了!”陆蛮低声惊呼,脸色发白,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竹阕乙握着竹节杖的手微顿,他转身顺着陆蛮的目光看了过去。
翻身下马的离酉也正快步向这处走来。
很快鼓乐声停了,最后一支祈福舞结束了,一旁提着水桶和花篮的奴隶们刚进场便愣在了原地。午未祭祀最后一个环节是“洗礼”,他们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而且他们的大巫也从祭台上走下来了。
提着水桶和花篮的奴隶们茫然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给他们让出道来。
“大巫。”离酉对竹阕乙行礼,没等到大巫的回应他已抬起头来。
他看着竹阕乙的目光依然如往昔一般淡淡的倨傲,一副成竹在胸似的了然。
竹阕乙几乎是强压住心中某些情绪,沉敛的目光落在离酉的脸上,与他平视之间,淡声道:“离部公子似乎有话对本座说。”
“是。”离酉勾唇一笑,从腰间取出一个银镯,随即他又转身看向一旁的族主和兵主部的长老们,行礼之后笑道,“想必贵人们都认识这个,这是大巫昨晚交给离部贵女的,让她转交给舍妹。”
“这是大祭司的银镯?”有人发出惊呼。
离酉笑着点头:“是。”
他又微偏过头来再看向竹阕乙,“多谢大巫对舍妹的信任。”
他们以为能在竹阕乙脸上看到震惊,看到彷徨与不解,却没想到,当他们抬头时只看到大巫一如既往的平静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悲悯神色。
真是像极了山神庙里的巫神。
倒是离酉惊诧了一瞬,旋即皱起了眉,但很快他的眉心又舒展开来,仿佛是只要大祭司的银镯在手,就什么都不怕了,到时候他依然可以操纵他的嫡妹,操纵苗疆大祭司。
“离部公子,你拿本座的银镯作甚?”平静的话声打破此时的喧闹。虽然竹阕乙此时仍然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在猜到这个银镯可能是离酉从阿芜那里拿来的时候,他已是脊背发寒。
倒不全是在担心阿芜,而是,他昨晚竟然将银镯交给了阿芜?他害怕的是他昨晚有没有对那女子做什么……她会不会从此以后将他视作猛兽。
这一刹那陆蛮也惊疑地抬起头来觑向站在他身前的白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