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秋辅进来时,她刚吃完一小碟米糕,因甚少时“酒”制品,此时两颊留有一抹红晕。
弥秋辅有些晃神,这女子生的殊丽瑰美,尤其一双灵眸时而清泠时而幽沉。
这一日之间能见到两个绝美之人,着实令人吃惊。
弥秋辅试探着问她:“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繁芜凝神,若有所思,自然她在想弥秋辅的问题,她答:“自然不是。”
她若说她一个人来找南山洞崖,不太现实,弥秋辅也不会信。
弥秋辅眯眸又道:“姑娘既然带着人进来,为何你走子午道,另一人……”
繁芜已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什么,顿时站起身来,料想是有人跟着她进了南山洞崖。
此处既是离部的禁地,不会是离酉的人跟着进来了,这世上能冒死也要跟来的人只有他……
繁芜想到这里,眼眶已发红。可到底对得起那人这么多年的教养,那些书也不是白读的,她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平静地说:“即使是小姐替我请的向导也不行,此处子午道的事,只能我一个人知晓。”
听她如此答,弥秋辅心下已然明了,拱手道:“姑娘,那位向导现在在主营帐,姑娘若想去见,听我安排。”
繁芜:“那我等着大人。”
弥秋辅走后,她草草用了一点米酒,整理了一下衣裙,将她的行囊里那两套衣物重新叠好,她什么都没有带,只有这两套衣物,一套是过年时竹阕乙给她安置的骑装,一套是夏季裁缝做的。
她喜欢便带着了,因为做的有些大,她想她还能穿很久。
一直等到晌午,弥秋辅才来唤她去主营帐。
这时竹阕乙已经醒了,躺在床榻上,他的周围站着将军、副将还有军医。
弥秋辅带她进来的时候,她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竹阕乙睁着眼看着头顶,那些人问他话,他不曾开口,直到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才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繁芜几乎是抢先一步告诉他们:“他不大会说汉话,也听不太懂,别为难他……”
她说话时,声音轻颤着,眼眶早已通红。
这就是她的兄长啊,即使吼她、恨她,也会冒死来找她的兄长……
疯子!他是个疯子吗?流了这么多的血!他不要命了!
竹阕乙的神志依然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闯入了一片凶险之地,当然他别无办法,在看到那一簇熄灭的篝火后,他料定阿芜已踏进这片林子。
他判断这里是有人按照太乙录改造过的,也因此他算到了一个出口,如果阿芜不小心进入了这里,也只有这个出口能带他们出去。
他与阿芜命不该绝于此,他与阿芜的缘分也不会断于此。
他踏进这里,义无反顾。
可从未想过这里竟然藏匿着一支军队。
他不敢盯着她瞧太久,怕眼神出卖他的情绪,让旁人看出端倪来,所以他挪开了目光。
繁芜见他挪开目光,原本着急的步伐慢了下来,她瞥向一旁的将军和副将,她记得守在这里的将军有五十多了。
这个人死的很早,后面也没有看到顾流觞成为贵妃,他应该就是死在这一带的,因为他们的避身之处被东齐国的人发现了。
其实繁芜一直不懂,顾家的私兵明显是不会效命东齐国的,毕竟顾苍是被东齐国皇帝杀的,那顾流觞又为何一定要给高旭颜卖命?
喜欢一个人可以连立场都改变吗?那可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繁芜走到将军身前,对他行礼。总之视东齐国为仇人的人,她都会给予他们尊重。
她绝不会忘记,她的父亲爷爷、絮州一城的官员全都死在东齐人手里。
将军问她:“弥秋辅说此人是你的向导?”
繁芜微怔,余光瞥了一眼竹阕乙,垂眸答:“是的,将军,我对此不太熟悉便请了此人带人,他……是担心我的安危才闯入的,还望将军能饶恕他。”
她知道竹阕乙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但她不能看向他,她若不看向他,他便会明白了。
若他二人想活着走出南山洞崖,想从这群人手里逃脱,只能由她继续编下去了。
竹阕乙会明白的。
将军盯住她,问道:“姑娘想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她答。
“小姐只说要精弩三百没有说其他?”
繁芜到底年纪不大,被这久经沙场的老将锐利的眸盯着,她很难不慌,停了一下,她才紧张地点头:“是。”
将军看向弥秋辅:“你先带人去准备。”
弥秋辅却是看向榻上的竹阕乙:“他的伤刚刚止了血,舟车劳顿?姑娘你确定?”
繁芜重重点头,她心知只要还留在这里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以弥秋辅的城府不会放心她,或许派出去查她的人已经出发了。
弥秋辅:“既然如此,我去准备车马,明日一早出发,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这位,可他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你们都是如何交流的?”
繁芜长吁一口气,和她料想的一致,他行事素来稳妥,没搞清楚形势前他极少开口说话。
他没有表现出会汉话,这也就好办多了。
“我可以替他翻译,大人您问吧。”
“他是如何得知三寸门的?”将军低沉的声音传来。
繁芜一惊,猛地看向竹阕乙,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心下莫名酸楚,眼眶又是一红。
“?”弥秋辅凝眉,这两人看着怎么这么怪?他们的关系真的清清白白吗?
第27章
繁芜也不知道“三寸门”是什么, 随便翻译了一句,竹阕乙应该早想好了怎么回答这群人的。
竹阕乙动了动略显干涩的唇,许久才说道:“你告诉他们, 我是自己算了位置进来的, 走的三寸门是死地,因为我没想过能走出这里。”
“……”繁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袖中的手,手指头蜷缩在一起,指甲快深入肉里,她的鼻尖酸得难受,只觉得心肝脾肺都开始发疼。
直到将军和弥秋辅催促她,她才缓缓开口翻译给他们。
弥秋辅看了一眼将军,将军也看过来点点头。
两人很快出去了。
营帐外, 将军对弥秋辅说:“他没有说谎,他没想过能走出这里才会去闯三寸门。”
弥秋辅沉吟片刻:“那将军如何打算?放过此人?”
将军沉吟片刻, “上天有好生之德, 既然他命不该绝, 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弥秋辅深看向将军, 一个纵横沙场几十载的人,手下的人命不知几何,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他吃惊。
或许真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否则又怎地让那人在一个杀人如麻的老将手中活命。
已得到了答案,对此,弥秋辅也不再纠结了。
待营帐内再没有其他人后, 繁芜才敢坐至竹阕乙的榻边。
她与他说话,声音很轻, 小心翼翼地仿佛是害怕惹得他不快。手指紧张地摸着袖口,额角的青筋都仿佛是紧绷着。
过了很久。
她还是没忍住,眼眶一红,哭了。
她哭是因为竹阕乙说不记得了。
“中秋……凌晨的事,你还记得吗?”刚才,她如此问他。
而竹阕乙凝着她的眼,许久才叹道:“不记得了。”
她看着他的眼,她确定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从她认识他起他从未那么喝过酒,她知道他不胜酒力,佳节时稍微抿一口都能醉的人……可昨日在主祭台他喝了那么多的酒,仿佛是将过去没喝的酒一次补上了。
所以今时他说不记得了,她信。
只是想到他那个轻如羽毛的吻,她心里难受,难受得不能呼吸。
他怎么能只让她一个人记得这件事……怎么能让她一人难受。
呜呜,她真的好难受。
可她不敢哭太久,强忍着心口的疼,伸手擦干眼泪。
她用苗疆话对他讲完阿梓的故事,这是她左思右想过的,想亲口告诉他的事。
关于她和阿梓的故事。
她不是长老们想的坏人,更不是什么细作,从她踏进竹部起,从未想过要害竹部。
她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竹阕乙听完时,他的眼尾是红的,像染了一层胭脂色,眉眼几分氤氲……
她垂眸,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又告诉他:“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中原了。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哥了……哥,你的伤好了,等出了这里,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哪知却听到他冷厉的声音答:“我不回去。”
她有没有想过,让她独自一人跟着这群人去中原,不如让他去死。
他已完成了竹部的夙愿,现在他只想陪她去中原,完成她的心愿。
他知道,她的心在中原。
繁芜猛地抬起头来,因为刚才一直是她在说,他都没有说一句,突然他开口了,她几乎被吓到。
“哥,你怎么这么傻……非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明知道是凶险之地,也要闯,你知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伤口上,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话音戛然而止,她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抹泪,又看了一眼营帐外:“哥,这群人是不会杀我的,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其他的我以后再细说。”
只能说这群人暂时不会杀她,还会供着她。
竹阕乙盯了她一眼,随即余光瞥了一眼营帐外,那个弥秋辅进来了他想问什么也没有机会再问。
自然除去私心想陪她去中原,这一趟出来也带着他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