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姑娘,你有什么话想问某。”花朝笑看向她,清朗的眉目浮现出久违的笑意。邺城十月中旬的天很冷了,方才他确实有些不想等了,如今见到她,却又觉得等了一会儿也是值得的。
“花朝,这府上的姨娘,哪一位是从柳大人府上来的?”她看了眼四下,开门见山地问。
却瞧见花朝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下来。
她有些吃惊:“……怎么了?”
第31章
“阿芜, 这个……”花朝将繁芜叫到一边,“这是府上的禁忌,你心生好奇问我可以, 可千万别和旁人说半句……这是要命的事。”
府上曾有下人拿此事嚼舌根, 被殿下打杀的。
所以方才听她问出这个,花朝脸都白了。
“……”繁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为了等他的回答心里都快急死了,但也知急不来的。
只听他说:“那姨娘叫繁花,虽说是侍妾,府上没人敢叫她姨娘,都叫她顾夫人。她以前来自哪里这是禁忌,阿芜你千万别再好奇去打探这位夫人的过往……”
听他说完这短短数句,繁芜面上已失了血色。
她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因为神经过于紧绷指尖疼得发麻……
繁花。
……顾夫人!
“阿芜……你怎么了?”花朝上前一步,刚伸出手, 手指还未触碰到她的袖口, 便缩了回去。
繁芜回过神来, 转过身去, 似乎是不想让花朝看到她此刻发红的眼眶。
繁花是她姐姐的名字,但她不懂她姐姐不姓顾又为什么会被叫“顾夫人”。
总之时隔六七年再听到姐姐的名字,她心中那片空空落落的地方,终于又被填满了一些……
“花朝,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是她等候了六七年,来邺城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至少她觉得她就快要找到姐姐了。
这一份惊喜过去的日子里她想都不敢想。
她说完这句匆忙跑开了。
花朝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有些疑惑,方才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像是在哭。
……还有她谢他又是什么意思?
“花朝,大人叫你呢!”一个少年出现喊道,“找你半天,果然还在膳房!玉石坊的事你不管了是吧?!”
今日有前庭的大人过来查看他的底图,花朝猛地回过神来跟上少年,快步离开。
繁芜在膳房干完当天的活已过了晌午,她解下围在腰间的葛裙扔在一旁,走到井边洗手。
只要前庭没有宴聚,膳房的杂工晚上便不会有活干。
繁芜洗干净手,对着手指呼出几口热气,十月中旬的井水冰凉的手指骨都有些疼。
她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眼神微暗。
膳房与最近的院落交接处种着一片松柏林,松柏林挡住了视线,但只要穿过那里就能看到前庭和后院。
繁芜垂眸,手指聚拢又松开,如此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指,很快提了一下裙摆离开了。
杂工房距离膳房有一段路,入夜时这里很安静,杂工们本分,没活的时候也不敢到处乱跑。
繁芜在屋里呆了一会,很快披上了一件深色外裳出门去。
她想去后院,去找那位顾夫人。
哪知她刚走出杂工房,小径与膳房相接的地方便出现两个人影,她吓得不轻,甚至作势就要往回走。
“站住。”那婢女喊道,斜眼看了一眼嬷嬷。
嬷嬷点点头示意婢女退下。
待婢女退下,嬷嬷向繁芜走去:“我以为你是聪明的,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今日你若这么去后院,明日就能被这别府的大人给发卖了去!”
“这皇城别府有皇城别府的规矩,踏进了皇城就得按照规矩行事!”
嬷嬷的声音每一句抬高一点,她便被吓得后退一小步。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嬷嬷会知道她要去闯后院的,难道她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可后院那位若真是她大姐,指不定这会儿如她一样也发疯了似的想要见她。
“行了,谅你是初犯,今次算了,你快回房去。”嬷嬷挥了挥手。
繁芜没有硬来,甚至一句话也未说,转身往回走。
嬷嬷见她如此,又是一愣,难道是会错意了?
嬷嬷以为她是收到了三殿下今晚来别府的消息,着急着去后院花园偶遇那位殿下。
管事嬷嬷在这别府内已五年多。
三殿下刚住进来的那年还有不少心比天高的,但头一年打杀了几个婢子后,这别府之中的人都老实了。
东齐国皇室的人性情诡异古怪已不是秘密,几个皇子皇女大多有些残暴手段,在东齐国其他地方可能议论不多,但在邺城这也算不得新鲜事。
自然他们这等老人,都喜欢聪明的年轻人。
这种容貌上上等的又聪明的实属可遇不可求……
别的不说,这女子帮忙解决了三万贯钱的漏帐,也值得她上心一二。
原本这走前庭的帐被算到王总管头上,若是查不出来,王总管和她都不用在这膳房干了。
确定繁芜是回房了管事嬷嬷才带着人离开。
“你盯着她几日,别让她犯错,那位殿下的性子你是晓得的,送上门去的一律打杀,他只用用得着的人。”嬷嬷提醒身旁的婢女。
嬷嬷是贵妃身前的老人出宫后在此当值,她对三殿下的事大多很清楚,除去那位顾夫人有些特殊,府上另外两个姨娘都是三殿下用得着的。
惠姨娘虽然娘家无权无势,但惠姨娘的父兄管着洛水一带的漕运。
另一个姨娘是北边鄢余部落首领的女儿,鄢余能给三殿下暗中提供物资和兵力。
因为他们的皇帝好淫|乐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如今皇子相争愈演愈烈,明争暗斗随时都在上演,指不定哪一日便能爆发宫变。
嬷嬷在小径上站了一会儿后,微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什么时辰了?”
婢女想了想:“应该过了戌时了。”
“先回去吧,后院若是叫水还得去送热水。”
繁芜站在窗户后面,看着嬷嬷带着人走了,同厢住的女子已经睡下了,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回了床榻不折腾了……
次日一早,膳房传来议论声,繁芜刚进膳房时有些惊讶,往日也不见这些人窃窃私语,今日倒是嗡嗡嗡的议论起来了。
她凝住神听了一阵,方得知是昨晚三皇子来别府了。
陡然想到昨晚嬷嬷带着人在路上堵她的事,她的脸颊顿时一热。
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在狂跳,原来嬷嬷堵她是因为这个啊!
她一撇嘴,显然心下不快,甚至有些郁闷!难道她脸上写着“我想攀高枝”吗?她们怎么就断定她是一心想接近三皇子的?
今日她没有见到花朝。
直到晌午了,清理了早膳开始准备午膳也没有见到花朝来膳房。
繁芜没有太在意。
这之后,等到十月下旬,膳房开始忙碌起来,杂工每日天未亮起,深夜才回。
这几日每天除了蒸馒头就是煮鸡蛋,繁芜每天都在捏馒头和数鸡蛋……
她这才得知冬月初二是贵妃的生辰,宫里别府里都在为贵妃准备庆生。
再见花朝是冬月初三的清晨,贵妃生辰后的次日,而跟随着花朝而来的还有一位大人。
繁芜被带走了,膳房的杂工看着她被叫走的,而这个时候王总管和他们的管事嬷嬷都不在,杂工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议论了一会儿陆续散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路是去前庭的路,繁芜不敢看那大人,只能向花朝使眼色,希望他能透露一二,她很急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花朝却不敢看她,只是那张清秀的脸始终有些惨白。
繁芜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身体的轻颤感,心想是不是帮膳房解决了茶税的事?
她与前庭能谈得上交集之处,也只有这一点了。
到了前庭的主殿,繁芜看到好多人都在,这时她愈发觉得事情不小。
她跟在花朝和那位大人身后走进主殿,因为紧张,两旁的议论声在她耳边显得异常嘈杂……她觉得那些声音很大,大到令她头疼,却很诡异的她一句话都听不清楚。
这时,她才觉得她的神经已紧绷到了极致,儿时面对教坊司大人们时的恐惧心绪,在记忆深处死灰复燃。
面对东齐国的大人,她挨过打、受过辱|骂、也忍受过饥饿体会过禁闭。
这些往事伴随着身体一瞬的失温,纷至沓来。
时隔多年,她还是会惧怕,惧怕这些人、与过去恐怖的记忆。
当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这就是那樽洛神玉像的原型吗?”
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她未看那个说话的人,而是看向花朝。
花朝紧抿着唇不答话。
一旁的大人开始催促他,他仍旧不答话,一张脸依旧是惨白的。
这时一个声音替花朝回答:“回尚宫大人,小的乃花朝的同僚,小的可以作证那樽玉像确实是以此女为原型。”
此时形如木头的花朝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蓦然看向站出来的同僚。
几乎玉石坊中见过繁芜的人都知道那樽洛神玉雕和她有关。
原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尚宫今日来前庭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偏生这人嘴巴管不住邀功似的说起玉雕原型,这才惹得尚宫生出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