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桓下意识的用身体挡住竹阕乙,可竹阕乙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遮挡也不中用啊。
但他没等太久,竹阕乙与繁芜拉开距离, 脸上依然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甚至他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见竹阕乙走远, 楚桓松了一口气, 叮嘱大夫:“你们快给她治腿吧!”
大夫给繁芜接上腿骨用木板固定绑带后, 繁芜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楚桓才离开。
等楚桓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梅花树亲,宜嬷嬷快步走过来:“你认识那门客?”
宜嬷嬷说的急,语气不好。
知她想问的是楚桓,繁芜懒得出声,脸上的神情甚是寡淡,停了有一会儿才摇头。
…
正好快春节了,繁芜的腿折了以后顾夫人给了她提前养伤的应许。
春节前繁芜一直在养伤, 偶尔走动也只是在厢房前的院子里。每日熬药喝下后便开始练字,因此也似乎是逃过了一段繁忙的年前。
布山自那日带给她那份案宗后再没有来过, 可那份案宗对柳家因何入罪写的是“叛国”,而柳家只是被抄家,废了侯爵,为官的几人也被判了流放。
通常情况下叛国从轻也是夷三族。
所以判流放,也许是因为拿不出证据来。
她等布山来,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他去查,可布山迟迟未出现,都快让她怀疑布山是不是暴|露了?如果布山不再来别府了,那她又该如何联系谢长思呢……
她决心等年后再看看了,如果年后布山不出现,她只能想办法去禁军署找谢长思了。
想知道月州发生了什么,还得再去一趟月州。
上次她从云梦郡逃亡月州,在月州城外购马车办户籍也未进城去,想来只是天意让她错过打听大姐的机会……
那大抵是她距离大姐最近的一次。
月州城囚禁了她大姐的青春,是一个女子从豆蔻年华到桃李年华,七八载无价的时光啊……
绿萼在前院忙完已经天黑了,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阿芜姐姐!你可饿了!”她小跑着踏进繁芜的房中。
繁芜放下笔,有些艰辛地从木凳上转过身来:“我还好。”
“嗐,如果不是两位姨娘为一套新衣又吵了起来,也不至于这么晚。”绿萼忍不住吐槽。
繁芜也觉得奇怪,两位姨娘一个是部族小姐一个也是大户出生,不至于经常为了一匹丝一套衣吵架的……况且听说这两位姨娘刚进别府时好的如同亲姐妹。
大约是从冬月起开始起争执,以致于现今跟仇人似的。
“那衣裳绣的是什么?”
“是套珊瑚色的,裙襕处绣着一圈芙蓉花,外披绣着木芙蓉,我记得是红梅绣的。”绿萼说着将食盒里的饭菜给她取出来,又扶她过去吃。
繁芜想起来了,红梅的绣艺是后院一众婢女里最好的,宜嬷嬷为人苛刻极少夸人也没有吝啬的夸赞过红梅。
红梅和白芷关系挺好,两人都是别府刚建成时就进府的人,虽然都很年轻但也是府中资历老的婢女了。
绿萼坐下,叹道:“还好咱们夫人不喜艳色也对衣裳不看重,不然好看的衣裳哪轮得到她们来挑。”
繁芜夹着菜的手微停,现实的顾流觞,和她梦里的顾流觞确有诸多不同。
如今的顾流觞是把狠厉但不漏锋芒的古剑,梦里的顾流觞是明媚浑身带刺的玫瑰。
她褪下了梦里常穿的绯衣穿上与高旭颜一样的黑色,却又选择在脸上敷上厚厚的脂粉……
她的狠厉从不输高旭颜。只是比之梦里的那个顾流觞,如今的这个更让繁芜看不明白。
“……夫人在月州时也不喜艳色?”繁芜放下碗,淡笑着问。此时她垂着眸,绿萼未瞧见她幽深的眸色。
绿萼一噎:“……这我就不清楚了。”
绿萼想了想又道:“大抵人都是会变的,我以前觉得金子俗气,可现在我只想要金子做的首饰,不能戴放着也好看。”
繁芜低头一笑,附和了一句:“若能出府,我也将铜钱换成金子去。”
天黑了,绿萼提走了食盒:“阿芜姐姐你早点休息,明早我得空给你将新衣裳送来。”
“还有我的?”
“夫人说了灵秀阁的人一人一套冬衣。”绿萼笑着带上门。
“绿萼你等等……”繁芜突然站起来,杵着拐走到门边。
只是一刹那绿萼瞧见她的脸色比之前多了一层灰白感,原本粉色的唇一瞬间失了血色,她疑惑地看向她。
“……阿芜姐姐?”
繁芜盯着她的眸,声音带着一股子喑哑:“……夫人没说她生辰的事?”
“生辰??”绿萼惊诧出声。
繁芜见她的神情,心里已知道答案了,便没有再问什么,她摇摇头:“我随便问问,好冷,绿萼忙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绿萼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掩上门后,繁芜的身体重重地靠向门背。
她的姐姐出生在春节,因为是娘亲的头一胎,所以迟迟生不下来,稳婆从产房出来对她爹摇头说情况不好。
爹不顾稳婆阻拦走至床边,柔声问娘亲:“今日春节夫人有何心愿。”
彼时娘亲筋疲力尽,虚弱的答:“……看了这么久的冬雪想看繁花似锦。”
爹红着眼:“好,夫人我请了休假,陪夫人看春花去。”
她父亲的同僚曾说,他为官时为了多得月俸养家糊口,勤勤恳恳宵衣旰食,月假休沐都是拒绝的。
姐姐出生的那一年,她爹请了一个月的假,那年三月,爹陪娘亲游遍了与絮州邻近的郡县。
等繁芜再回神,半边身体微发麻,她杵着拐走至桌边,摸黑点燃灯盏。
顾流觞并不在意扮演的是谁,所以她不会去刻意记她姐姐的生辰。
她死死地盯着灯盏的火光,只觉得眼眸都被这光刺痛了……
生如草芥,命不由己。
如果没有背上那张图,她姐姐的人生,何尝又不是她的人生?
多少教坊司内的女子的一生,都如她姐姐一般……
而她的一生,从娘亲将那张图刺在她的背上开始。
她忍受过让八岁的她昏厥过去的疼痛,于是也记住了,背上这张图是她家三代人的使命。
这也注定了她不可能在教坊司内呆到成年。
命运的旋流从她逃离教坊司开始。
……
她娘亲死前告诉她东齐国要絮州是因为这张图,于是她从始至终一直这么认为。
可她从未想过,为什么娘亲会这么说。
又为什么东齐国一定要得到这张图。
逃离邯郸教坊司后,那时她身上还有钱,也确实好奇过背后这张图,偷偷对着客栈的镜子瞧过这张图。
那是她唯一一次这么细看承载着她家六口人性命的东西……
不过一张图和几句玄机密语。
她看过一遍后便死死地印在了脑海了。
如果东齐国攻打絮州如娘亲所说,是因为这张图,可絮州机关师的事又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她爹她爷爷又是在为谁打造“机关图”上的东西,是为北魏的皇帝还是哪个大人?
多年来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此刻一股脑地全蹿了出来。
她盯着烛光,浑身颤抖着,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这种濒死的恐惧感,她逃出教坊司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
又如数月前在账房初见顾流觞时,那时盯着顾流觞的脸,以为见到姐姐的狂喜褪去,全身只余一种失温似的濒死的恐惧。
那时顾流觞考过她之后,微勾唇问她:“你姓什么?”
她答:“……没有姓。”
而这时,顾流觞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你姓什么?”
她名繁芜,可她家并不是姓繁。
只是自他爷爷那一辈起就隐了姓氏,她的爷爷和爹爹为官时姓“葛”。
后来他们这一代三个因为姐姐叫“繁花”的缘故,后来爹给她起名“繁芜”,给她弟起名“繁树”,北魏的户籍上他们三确实是姓了“繁”。
她家本姓墨。
但她依然记得爹娘说过的话,若想活着,就得忘了自己姓墨,从此以后只是繁芜。
这话后来到了教坊司,姐姐也重复过。
繁芜枯坐桌前许久,儿时那些场景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里放映着。
夜深了,万籁俱寂。
此时窗子外传来一声击打声,她顿时一惊。
来这里会敲窗的只有一个人。
她吹了灯,拉开门看向外头,那男子就站在门边,贴着门站着。
“很久没来了。”她皱眉,“你家主子没什么要我查的了?”
布山却道:“我去了一趟月州。”
繁芜睁大眼睛,只觉得耳边呼啸的寒风声陡然变大了许多,将布山说话的声音都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