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眸看向繁芜,冷笑:“你还不够格与我拼命。”
她松开握着车帘的手,身体向车内后退。
两旁的士兵上前去,押住繁芜。
“你想知道繁花的孩子在哪里,就不要让我发现任何动作。”
当繁芜被押着从马车旁走过时,她听到马车内的女人如此吩咐。
她停下脚步,凝眉开口:“贵妃不将我交给皇上?”
“你想说什么?”车内的女人气息微有些急。
繁芜:“皇上因为查柳元微才查到了繁花,皇上又为了将贵妃纳为外室才让贵妃扮作繁花,当然贵妃扮作繁花更多还是为引出柳家的人,也因为想引出我。可是贵妃对皇上隐瞒了很多事哦,比方说,柳元微不止告知贵妃皇宫密道的事。”
“贵妃既选择将我留下而不是交给皇上,我是不是可以说,贵妃并不全信皇上,这是贵妃留给自己的退路。”
马车内顾流觞深吸一口气:“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若真想与你侄女重逢,就拿出能让我看到的能力来。”
繁芜眯眸,声音比之前冷涩了几分,双眸看着远方:“事已至此,我还能信你多少,你都能将我进献给仪胥,你这样的人,我能信多少?”
“你有得选吗?”
那双眸无惧意也无不屑,声色依旧低冷:“古来德不配位者终将坠落于高位。多行不义,必自毙。”
繁芜说着又笑了笑,话锋一转:“我不是说贵妃,贵妃身怀六甲,自然会为腹中的小皇子小公主祈福。”
顾流觞默了半晌后,对着外面的士兵吩咐:“押她上车!起驾!”
第66章
如繁芜所想, 顾流觞担心魏军反扑不会久留于邺城,当夜顾流觞的马队离开邺城,临走前她下令百里济将手下的人分成三部分伏击魏军。
“去将卑水城被占领的事告诉繁芜。”顾流觞看向车窗外的骑兵。
骑兵领了吩咐很快向马队最末的马车走去。
繁芜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太震惊, 思忖片刻后, 她对骑兵说:“你去和贵妃说,让我献计可以, 我要她留一个人的性命。”
骑兵去而复返:“娘娘说那个少年还没有死。”
繁芜长吁一口气,她见到顾流觞的那一刻,也就猜到了陆蛮暴露了。
当然即使陆蛮没有暴露,顾流觞也会在这个时间找到她,因为邺城已无藏身之地了。
“让娘娘将她剩下的兵力调至洛桑,此刻占据洛桑城。”
骑兵愣了片刻,紧皱着眉离开, 此时任谁听到这句话都会明白其中含义。
所以骑兵向顾流觞汇报之前已预料到贵妃会大发雷霆。
若非定东齐无法抵御魏军,又怎会将兵力向东偏移, 此时北有柔然、西面有魏军, 南面有魏军及叛军残部还有垠垣人的散兵。
所以繁芜说出此言, 必然是已料定魏军一定会胜。
顾流觞低吼:“停车, 带她过来!”
马车停下了,骑兵的刀鞘在马车外叩了两下:“娘娘让你过去。”
繁芜一把掀开车帘,夜幕漆黑,士兵们举着火把,骑马的人走在前面,督促着她。
她提裙下车,咬唇跟上。
至顾流觞的马车前, 她的额前已汗湿,躬身行完礼, 方见顾流觞抬眼看她。
“你是什么意思?料定东齐一定会输是吧?”等了这么久,顾流觞怒气已消了些,只是这双美目依然写着盛怒。
繁芜未抬头,只是低声说:“贵妃明知天命不可违,在皇上选择争储时,东齐已势弱。”
她缓缓抬头,看向顾流觞的眼眸澄澈如斯:“换言之没有柔然王廷作为后盾的东齐,无力与魏共天下。”
“你!”顾流觞从车座上站起,在她没有吩咐时,骑兵已翻身下马钳制住繁芜。
繁芜被反钳住胳膊,一时动弹不得,她垂下眼眸,声色淡淡:“我若不是认真献计,大可说让你此时屯兵月州,但此时将兵力屯于月州不过是垂死挣扎,能抵御上半年又怎样?到时候这天下依然无你容身之地,那你日后靠什么苟活?还是说靠你继续劫掠部族,来维持小战,走一日算一日?”
顾流觞抬起来的手缓缓放下。大军逼进邺城时还看不透的,等占据邺城后也该看透了。
她坐上贵妃之位,站在与高旭颜比肩的位置时也该看透了。
东齐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由柔然王廷扶植的空壳,对他们而言皇帝是大皇子还是高旭颜其实都不重要。
只不过大皇子坐上那个位置东齐能多存在几年,高旭颜坐上那个位置则少存在几年罢了。
所以繁芜说天命在魏时,顾流觞的心里早已默认了。
这么大一个傀儡,一夜之间倾倒,也是顺了她自己的心意。
繁芜:“……娘娘下令毁了邺城,看似是不想让魏获得半点好处,实则是更不想让柔然王廷占据邺城。”
对东齐而言,他们已经被柔然王廷操控许多许多年了。
顾流觞缓缓转身回到马车,她以为只要她坐上那个位置东齐就还有救,可等她踏进乾元殿内,听完一个又一个朝臣的谏言,再看到东齐国库的帑簿。
她看清了东齐的真面目,一个柔然王廷操纵的傀儡,一个被酒色之徒掏空了的烂摊子。
她已心如死灰。
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么希望东齐的朝廷化为灰烬。这样的东齐,不配拥有她顾流觞。
可这个时候,高旭颜却比她想象的天真,以为靠联姻笼络朝臣能挽回局势,他甚至天真到想迎娶柔然王廷的公主!
真是可笑至极。
他一次又一次,将她对他最后一点情意消耗殆尽。
若不是为了这腹中胎儿,她如何会忍到今日。
顾流觞手抚着小腹,坐至车榻上。对骑兵道:“送她回去,起驾。”
在骑兵押着繁芜走过的时候,顾流觞又看了过来。
繁芜感受到她的目光,脚下一停,她迷惘的眼神看向顾流觞。
顾流觞:“你为何想帮我,你就没有怀疑过你姐姐的死?”
“顾流觞!”繁芜猩红着眼吼着,在她吼出来的刹那间那骑兵的手又抓住了她的肩胛骨,刀鞘抵着她的脖子。
她咬着牙,声嘶力竭地吼着:“顾流觞……若不是为了那个孩子,若没有那个孩子,你以为我会给你谋出路!我这么做全都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我劝你搞清楚!”
“若那个孩子死了,你以为我会惧怕与你同归于尽?!”
顾流觞怔愣半晌,许久没说话。
若她说让她将兵力全部调往月州,可能是最稳妥的,因为她的人、高旭颜的门客都是这么想的。
可只有她一人,说让她将兵力向东偏移,占据洛桑城。
想不通的时候会觉得这是在嘲讽,嘲笑他们一定会输。
只有认真想过,才知道这个答案……是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
这个繁芜竟是真心想帮她……
可以说繁芜这一计,足足帮她算了二十年。
顾流觞迎上繁芜的眸,这时她看到那双灵眸里浮现的血丝,还有一点点晶莹。
“顾流觞,你若真的还有那么一丁点良知在,你就别动那个孩子……”繁芜的嘴唇已是泛白,那骑兵一点都没有手软,捏着她的肩胛骨,随时都可以废了她这一只手臂。
顾流觞盯着她,过了半刻钟才动了动唇:“你姐不是我杀的!她是难产死的!”
她说着放下车帘,仿佛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对繁花的死再做任何解释,她也不管繁芜会不会信她说的话。
马车已经驶离了,繁芜仍站在原地,当骑兵松开她的肩胛骨时,她未站稳坐至地上,很久都不曾起来……
眼里蓄满了泪水,久未滑落,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或许她隐约知道顾流觞这样的人不屑于扯谎,那也合该是这个答案,可是她又不信这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骑兵催促了一声。她从地上爬起,拍干净裙摆,向着马车的方向小跑去。
|
次日傍晚,车抵月州。
月州有百里济留在这里的一万人,顾流觞抵达月州之后让她的心腹将她的人全部调走,按照繁芜所说,凑成一支军队攻打洛桑城。
顾流觞将她的人全部送离月州后,才带繁芜去见陆蛮。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受过刑的少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他蓬头垢面,散发出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顾流觞带着繁芜等人进来以后,这才让人将陆蛮从刑架上放下来。
繁芜惊恐地睁大眼,双脚仿佛是注了铅,等走上前去浑身颤抖的厉害,眼泪若雨点一般落下止都止不住。
陆蛮微睁开眼皮看到繁芜,半天都是恍惚的不敢认,过了好久他吐出一大口血,眼泪婆娑而下:“……小姐我没有泄|露你的位置,不是我……不是我。”
他忍受了那么多的刑罚,一个字都没敢说,此时此刻见到繁芜,让他痛不欲生,甚至都要以为是自己忍受不住昏迷过去的时候泄露了繁芜的位置。
“不是你!”繁芜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又转身看向顾流觞。
顾流觞看向身后的王陟,王陟提着药箱上前来。
繁芜正想让出位置给王陟,却被陆蛮的血手反握住了:“……小姐,不要丢下陆蛮,陆蛮害怕……”
繁芜红着眼,他至始至终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啊!
“我不走。”她说,“坚持下去陆蛮,一定要坚持下去,想想你惦念的人,一定要活下去。”
陆蛮想,他没有亲人了,唯一惦念的人也只有这位小姐。
“……小姐活着就好。”他气若游丝的说,眼神也愈发游离。
王陟感觉到不对劲,对繁芜吼道:“你继续和他说话!我先给他止血。”
“陆蛮!”繁芜喊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慌了,紧握着他的手,突然哭道,“陆蛮,我初见你以为你是我的弟弟,可你不是……他失踪太久了失踪时年纪又那么小,我让大哥让布山去找,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此时,她已哽咽不成声,缓了好久才缓上一口气继续说道:“……若你不嫌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