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阕乙笑了笑, 因为他知道那公主的性格, 如有好处一点不会落下, 如有坏处第一个跑的就是她, 这种祸事她躲都躲不及,她是不会往上凑的。
“我只是猜那位公主,现在拖着一车一车的黄金逃命去了。”
达跖闻言深看了竹阕乙一眼,想起来了,这位是不是曾经待过芙阳公主府啊?
“竹大人……”
“嗯?”竹阕乙狐疑地看过来,见那达跖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禁皱眉。
达跖靠近了一些, 小声说:“竹大人你就说,打棘城的时候, 你是不是偷偷放走了芙阳公主啊?我年纪长你许多,忍不住还是想提醒大人一句,还是别喜欢这位公主了……你玩不过这位公主的。”
竹阕乙一噎,倏地,凛声道:“我有喜欢的女子,但并非这位公主。”
等竹阕乙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微有些懊恼,但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这种事,或许没几日达跖就会忘了。
达跖愣了一阵,他自然不会怀疑竹阕乙的话,这位大人说话从来说一不二。
正这时,有骑兵追上他们,“竹大人,你的信还有一包衣物。”
骑兵将信和包裹交给竹阕乙。
达跖见竹阕乙收到信,还未撕开来看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笑,这抹笑与其他的笑是有所不同的,这位大人素来神情平和之中带着悲悯之色,所以笑起来从来不达眼底,今次见他这般笑,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压抑的愉悦。
达跖隐约想起自己年轻时收到夫人的来信时,也该是这种神情……想来寄信寄衣裳的就该是竹大人喜欢的女子了。
信中繁芜说镜州城内的人不是芙阳,是许昭之。
看到这里,竹阕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贴身收好信,他对骑兵下令:“今晚不必休息,再行军五十里,就地扎营。”
达跖瞪大眼,为什么今日就不用休息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他都困得不行了。
别跟他说一封信,让竹大人热血沸腾能再行五十里路。
他抬头看向竹阕乙,那人早已甩开了他,骑马走至最前面去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体力就是好啊。
二月末,平镜州之乱后,魏军活捉了许昭之。
达跖正让人文官写信,问魏国朝廷这许昭之如何处置。
这时竹阕乙进殿中来,余光瞥向坐在一旁布衣荆钗的女子,也未曾看仔细,而后对达跖说:“放了。”
达跖和文官俱抬起头来,一脸疑惑。文官自然不敢多问,兀自停下笔,看向达跖。
达跖从座位上站起:“竹大人什么意思?”他今早刚抓到的人,他不信这半日之内,谢长思的吩咐就到了,所以说这个应该是竹阕乙的意思。
竹阕乙:“我的意思就是公子的意思。”
达跖又是一愣,一旁的文官在惊愕中忍不住抬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
这时那一直低着头的女子也忍不住扭头看来,她自然见过竹阕乙,在高旭颜身边时她见过这个人,初见时只觉惊艳,如今看仍然会觉得惊艳。
世人无论男女都会对好看的人多看几眼,这是人之常情,不可免俗。
达跖深吸一口气,说:“放了就放了,听竹大人的。”
这时外边有部将来唤竹阕乙出去,竹阕乙离开前对达跖说:“留她在镜州,不要让她再去其他地方,给她安置一处宅子,几个人伺候即可。”
达跖又深吸一口气,不禁看向许昭之一脸疑惑,安排的这么详细,是早就想好的?
竹阕乙走远了,达跖对手下的人吩咐:“刚才竹大人说的听到了?按照吩咐去办……”
这时一旁的文官深皱着眉打断他:“达将军,皇上因没有抓住高旭颜而大怒甚至罢免了几个大臣,此番既然抓住了高旭颜的妃子,我们还是禀告皇上更为妥当。”
达跖一听顿时纠结起来。
关于高旭颜之死,谢长思对皇上说高旭颜不是他杀的,可皇上不信,这父子二人一置气就是半年。
达跖越想越害怕,最终走过去低声对文官说:“奏折你写了立刻让人送去,我先按照大人说的去做,皇上若派人来,你带人去即可。”
达跖说完,又看了那许昭之一眼,女子相貌中等,胜在一身书卷气让她耐看了几分。她虽然一脸沉静,但却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豹,不像是表面的沉静,很少有女子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此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略了方才竹阕乙说的那段话的重点。
那句话的重点并不是给许昭之安排宅子,也不是安排什么伺候的人。
重点是“留她在镜州,不要让她再去其他地方”。
攻占镜州对谢长思来说是意外,因为镜州很远他自觉鞭长莫及也没有想过要去攻镜州。
可既然攻下了,就得有下一步的计划,于是他下令让竹阕乙拿下镜州西北面的郁山关。
郁山关如今被柔然占领,若不是占领镜州也没想过去打郁山关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
如今以镜州为补给据点,打郁山关就容易许多,大不了多来几趟从长计议。
达跖旧伤复发了,于是留在镜州守城,竹阕乙点了三千人去攻打郁山关,剩下的几个部将每隔五十里扎营兵源补给。
竹阕乙率兵出镜州后的第五日,长安来的大人到了。
达跖见到这位大人便明白了,皇上若是杀人不过一道口谕即可,既然派了大人过来就是来将人接到长安受审的。
达跖突然就犯愁了,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直到那为大人将许昭之押上马车,他仍然皱着眉头。
……
直到三月初一个消息传来,达跖这日的困扰才得到解释。
本该是攻下郁山关值得高兴的日子,捷报也已送去了棘城,谢长思也在赶来镜州的路上。
可随着谢长思一起到的,还有谢启纳妃的消息。
谢长思生母是谢启挚爱,可遭歹人之害死于非命,之后这么多年谢启清心寡欲不再娶妻,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一直以来,谢长思再如何与谢启置气,再如何不想归魏,也因为这一点,他内心敬仰谢启。
可今日他听到这个传言,他对谢启的所有敬仰,都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仔细查来,那女子去长安不过几日?几日就封了妃子。
“妃子下面有采女有昭仪有才人还有嫔。他直接封妃,甚至都不提前找人问一问我的意思。”谢长思看向竹阕乙时,双眸猩红。
竹阕乙拦住他继续倒酒的手:“别喝了。”
“让我进去,你们让我进去啊!”
殿外达跖呼喊着。
有侍官进来,为难的看向殿中的两位:“公……公子,达跖将军说要进殿来。”
谢长思揉了揉额心:“让他进来。”
侍官如释重负往外走,唤达跖进来。
达跖让人将自己用绳绑着,也脱了战袍,进殿后便给谢长思跪下了:“公子,是达跖误事,未听竹大人之言,达跖有罪。”
谢长思见到达跖负荆请罪的模样已是一惊,又听他说未听竹阕乙的话,不禁看向竹阕乙。
竹阕乙抿唇并未解释,只说:“事已至此,只能说是天意。”
而天意不可违,天机也不能从他口中说出去,正因为他不能直说天机,所以那日才用那种方式告知达跖。
可许昭之仍然是拿到了她想要的,如今只能说天命难违了。
谢长思骤然懂了,没有再问什么,仰头灌了一口酒,又没好气的看向达跖:“行了,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将军请回吧。”
达跖能感受到谢长思话音里的怅然。
他从地上爬起来,再到离开时,整个人都是浑噩的,他当真是糊涂的可以,一己之力给自己选定的主公找了个“小|妈”……
达跖能想象谢长思喝闷酒的心情了,毕竟现在他自己都快呕死了。
自然谢长思喝酒不会是因为许昭之成为他父亲的妃子。
他喝酒是因为多年来那个值得他敬仰的父亲崩塌了……
往昔,他无数次为谢启开脱,告诉自己母亲的死是因为谢启那时势弱,敌人又过于强大。
“世间男子寡情者众多,三妻四妾者不知几何,而谢启他曾经让我看到一个男人可以如此深爱一个女人,他曾经是我的骄傲我的榜样……”
谢长思躺在榻座上,直到彻底失去意识,那些醉话也戛然而止。
竹阕乙这才走上前去,扶起谢长思往殿外走。
二月初,他见丹凤星与青鸾星,明亮异常,突然算到有携带凤格之命的女子,这女子是许昭之。
更奇怪的是,他此前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只是今岁二月突然得知此女有凤格之命。丹凤与青鸾也是二月才开始明亮的……
所以他让达跖不要放许昭之出镜州。
走出大殿,晚风迎面之际,他抬首再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只见那二星依然最为显眼。
不禁深皱起眉。
第73章
繁芜得知许昭之的消息要晚上一日。
梦中许昭之成为东齐国皇后, 今日许昭之为谢启的皇妃,她甚至觉得这女子他日是可能为谢启的皇后的。
几日后,在随布山出月州迎接谢长思和竹阕乙的路上, 繁芜的马车被人拦下了。
见状, 布山取下佩刀,一夹着马腹向那辆马车走去。
马车很旧, 葛布裹着车壁,车身满是尘土,看得出来是赶了很远的路,而车内坐着的是一老妇人,布山打量了几眼,没认出此人是谁。
他再靠近时也收了刀,只听那老妇人说:“我想见见那位姑娘。”
布山扭头看了一眼繁芜的方向, 问:“你是什么人?”
他骑马走过来的时候已猜到对方可能是想见繁芜。
他又问:“如何得知她出城的。”
天气渐暖后,繁芜也常出城, 但不是每一日都会出城。
“这位小将军实不相瞒, 老妇已等了有五六日了, 只是今日才等到这姑娘的马车。”老妇人说着手抵着帕子咳了咳。
那边, 繁芜见布山去了这么久,也有些等不及了,挑开车帘看向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