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阕乙微眯起凤眸,此时已隐约察觉到了谢长思其实是懂这些的。他看得懂这么复杂的卜图。
次日,发生在棘城外战役失势,魏军向棘城方向再退三十里,形势愈发严峻,谢长思让竹阕乙开祭祀。
开祭祀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主持祭祀。
诚然,这一次竹阕乙拒绝开祭祀。
但他却已“不懂”为由,让谢长思火冒三丈。
谢长思带着几个部将出去前,对竹阕乙说:“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祭祀正在进行。”
竹阕乙:“你分明知晓祭祀天地,唯有天子。若是其他祭祀,我可以帮你,但这样的祭祀不可以。”
十六部祭祀的是山神与神巫。
处于天下腹地的中原天子祭祀的是天,剩下的诸侯祭祀的是山川河流。
谢长思想要在大战之前祭祀天地,这是不被允许的。
二人对峙着,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让谁。
若不是部将斗胆打断,竹阕乙不会退,谢长思不会走。
“我欲向东向北,当祭玄、青二帝。由你来安排。”谢长思凝了竹阕乙一眼蓦然转身。
“众将士听令,明日巳时,校场点兵后,助我祭天!”说话间谢长思快步走出营帐。
营帐内外诸位部将迟疑了片刻,应声跪了一排人:“…末将领命!”
竹阕乙追出去数步,被布山拦下了,事实上布山内心是不想拦他的,他从未见过竹阕乙这般神情凝重,这人是逢上何等难事都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可今日他还是头一次见竹阕乙的神情这么凝重复杂。
布山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不敢问,他主子已经下达了命令便不会更改,所以他只能选择拦住竹阕乙。
次日,凌晨布山来找,竹阕乙锁了占室的门,他似乎没有出来的打算。
很快谢长思派了两个部将来,他们拆了占室的门将竹阕乙押走,校场上他们给他换上了大巫的盛装押着他往祭祀台走去。
巳时,吉时已到。在战鼓声中,三军将士远远地观望着祭祀台。
至此时,布山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担忧的看向他的主子的方向。
校场正中临时搭建的祭祀台上,一身盛装的竹阕乙被人押着坐在一边,谢长思则长立于祭祀台的另一端。
“大哥既懂如何祭天……又何必用我……”那双如画的凤眸此时布满血丝。
谢长思看向他柔声一叹:“阕乙,我只是有些害怕……”
竹阕乙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他恍然大悟,颤声吼道:“大哥不要!”
可他未见那人停下,只见他欣然走向祭祀台正中,拿起祭案上的东西。
布山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风声很大,校场的经幡被风吹的呼呼作响,挂在灵杖上的巫铃发出刺耳的声音,诡异的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风中夹杂着一股血腥味,他蓦然抬手看向祭祀台的方向,这么远他也看不清主子脸上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看着那个漆黑的身影倒下了,倒下的人正是他的主子。
布山的身体已先大脑一步向着祭台狂奔而去。
这时,他听到竹大人那声悲怆又无可奈何的呼喊:“大哥……你又何苦一定要如此做。”
竹阕乙紧紧地搂住谢长思高大的身躯。
“百姓离安定的生活也只差一步了……”谢长思看着竹阕乙,“阕乙,大哥那年只身向北时就立下此愿,若有朝一日能掌兵权,便还此天下一个太平。”
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膻。
他只是受够了这乱世的流离苦难,纵使他家如此庞大的家族都支离破碎人丁凋敝,乱世里百姓之苦不敢想象。
第79章
之后连长安那边都已经放弃给棘城派援军了, 似乎许多人都放弃了棘城,但鏖战二十来日后,解了棘城之围。
棘城传来捷报的时候, 繁芜刚随明王的车队抵达咸阳。
咸阳离长安约八十余里路, 明王的人带她住进了咸阳行宫。当晚,明王带仪胥离开咸阳未曾通知她。
是住了有几日繁芜才从采莲这里得知此处是行宫。
她只觉得不可置信:“既是皇帝行宫, 殿下为何可以住进来??”
采莲笑了笑,道:“姑娘还是不信是殿下扶植了谢启。”
不,繁芜信明王扶植谢启,但她只是不信那谢启是死物。
既然都坐上了帝位行了篡位之举也背负了骂名,为何不采取行动对付明王?
繁芜想不通的是这一点。
明王敢住在皇帝的行宫里,说明他的势力是真的很强大,强大到谢启都拿他没办法!
谢启坐上皇位也有两年了, 她不信谢启在朝中一个心腹都没有!不可能说谢启周围、那长安城里全是明王的人吧!
繁芜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何时回来?”
采莲摇头,倒是没有隐瞒:“殿下近日都不会回来。”
听到采莲这么回答, 繁芜便能猜到谢长思那边应该是情势很好, 若是守住棘城, 趁此季节反打柔然是最佳选择, 如果可以半个月内魏军占据卑水城。
能在三个月内追击柔然大军至柔然王廷,那么胜局便不可扭转了。
若是天佑谢长思,此战,柔然必溃。
高旭颜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谢长思能帮他实现了。
但很快繁芜恢复了镇定,如今这情势瞬息万变,现实远比她想象的残酷。
可她流离半生, 体会饥寒疾苦,她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了。
蝉儿这一辈的人不要再受她受过的苦了……
采莲看向远处, 低头一笑:“姑娘,天气热,不适合在亭中久坐,姑娘请回房吧。”
繁芜也没多说什么起身离开凉亭,回去的路上只觉得头顶烈日晒得慌,额头的汗直往外冒,她察觉到这夏日是比儿时要热上许多,儿时这个季节她还能穿着春衫。
送繁芜回房后,采莲很快从苍翠阁出来,快步向春浓宫的方向走去。
是弗玉的另一贴身侍官王祎回来了,唤了采莲过去。
王祎问了采莲繁芜近日的情况后,又将一样东西交给采莲,采莲接过来也不敢立刻打开,只觉得手中的东西软软的,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羊皮。
等从春浓宫回来,采莲将手里的东西交给繁芜。
繁芜疑惑地接过,展开来一看,见是一张羊皮地图。
她猛皱了一下眉,这是一份柔然王廷的地图。
她睁大眼睛,又很快合上地图,不过片刻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复杂莫测。
采莲看着她许久,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怎地这女子神情大改,似挣扎似纠结。
繁芜紧拽着这份地图,明王将这份地图给她是想让她寄给谢长思?
可若地图是假的岂不是会害死谢长思?
可地图又有可能不是假的,明王也有足够的理由不想魏军继续打下去,他如果不想接手一个空壳,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让魏军速战速决。
而且今年气温偏高,不一定明年也是如此。
况且盘踞于魏国西侧的慕容氏早已虎视眈眈。
正因为想到了这些,她又认为明王有理由想要魏军赢。
明王不想暴露他安插在谢长思身边的人,所以让她寄出此物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日明王又会如何对付战功赫赫的谢长思?
靠如今宠冠后宫的许昭之吗?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繁芜将一个包裹一张纸条交给采莲:“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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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魏军大破柔然的消息传遍天下。
谢长思在柔然故地设都护府,从此北境草原以北至柔然王廷,被称作北川都护府,第一任节度使为魏将达跖。
这年腊月末,稳定东齐旧地各郡后,谢长思率浩荡大军回长安。
可迎接谢长思回长安的,除去街头巷尾欢呼的百姓,还有许昭之诞下皇子即将封后的消息。
谢长思的马车从朱雀大街走过,他的部将紧随其后。
可马车上没有谢长思。
……
繁芜知道许昭之诞下皇子的消息要早上三日,自然是明王告知她的。
几乎是许昭之诞下皇嗣后的一个时辰,明王便收到了仪胥的密报。
而那时繁芜正坐不远处的茶榻前沏茶。
但她明白让许昭之诞下皇子,不过明王对付谢长思的一小步。
她更加明白,谢长思回长安之后的要打的仗,比他在东齐打的仗还要艰难……
明王弗玉,他比任何人都不好对付。
繁芜看着明王的双眸似在冒火,明王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浅淡问了一句:“茶好了?”
繁芜着实恼火,又很是难过:“他征战杀伐没有死在沙场,你们却要他死在后宫斗争中吗?”
弗玉转动着扳指的手指一停,眸色晦暗:“你还是向着他啊。”
繁芜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却也怔然看向他。
“你向着他一日,我就不会让他好活一日。”
恶毒的话从外表柔和俊美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远比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还要让她感到可怕……她的身体不可遏止的瑟缩着,一时不察洒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