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听曲儿罢了,沈观衣并未觉着有什么。
归言行至沈观衣身前,探春看了一眼并未过来的李鹤珣,犹豫道:“姑爷不过来坐坐吗?”
李鹤珣襕衣未退,那身官袍总是扎眼的,况且公子本就不是来听曲儿的,坐什么坐!
“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您什么时候回府?”
沈观衣诧异的瞧了一眼门外大亮的天,“时候不早了?可午时都还未过。”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便过来一起听听曲儿吧。”
说罢,她懒洋洋的捻起一粒瓜子剥着,刚涂上的豆蔻颜色鲜艳明亮,沈观衣不敢使力,剥了半晌也剥不动,气呼呼的扔在桌上,不吃了。
归言瞧了她一眼,两害相形取其轻,他不敢触少夫人的霉头,只能回身去找李鹤珣。
在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门内一侧,负手而立,见是归言一人过来,顿时蹙了眉。
归言硬着头皮,在李鹤珣冷然的目光中,讪笑道:“公子,少夫人让您去那边坐坐,听、听听曲儿。”
天知道他家公子活了二十年,便是与那些官员打交道去的也都是茶坊一类的风雅之地。
秦楼楚馆,艺坊赌楼从未踏入过一步。
眼下第一次进艺坊,竟是为了自家夫人,归言光是想想,都觉着像是没睡醒而生出来的梦境。
“她倒是惯会寻欢作乐。”
“让她过来。”
归言干巴巴的道:“公子,要不然您亲自去说?”
李鹤珣蹙眉看他。
“夫人性情直爽,属下不会说话,怕恼了夫人,到时候丢面的是公子。”
一个太要脸,一个压根不将脸面看在眼里。
怎么看,都是那个太要脸的人得不到好。
李鹤珣:……
“公子是来听曲儿的?怎的不进来?”
二人说话太过于专注,不知不觉身边便多了一个穿着薄衫的姑娘,脂气入鼻的一瞬,李鹤珣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留下归言一人应付。
眼见着这姑娘还要追去,归言一把将人拉住,冷声道:“没瞧见我家公子身上的官服?小心将你抓进牢里。”
“呵,小哥儿说笑了,奴家并未犯事,饶是官老爷又如何,平日里来这儿听曲儿的官老爷可不少,奴家又不是被吓大的。”
“官老爷不怕,那这个呢?”归言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令牌古朴精致,上面刻着的李字,让这姑娘顿时怔愣。
归言告诫道:“莫要声张,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上京官员众多,但李家却只有一个。
这头,李鹤珣行至沈观衣身侧,还未出声,便见她头也不回的将软椅拉开,“坐。”
台上的曲儿唱的正是她前些日子来寻艺坊听到的,回去后还琢磨了一段时间呢,如今又听见,倒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正想着,沈观衣骤然发觉身后目光粼粼,寒意滚滚。
她漫不经心的回头,正好对上李鹤珣看来的目光,以及……李鹤珣身后遥遥走来的宁长愠?
他怎的又回来了?
沈观衣微微蹙眉,素手找到李鹤珣的袖笼,不由分说的伸出去握住了他干燥温暖的大手。
李鹤珣瞳仁微缩,下一瞬便要躲开,却被沈观衣牢牢攥住。
他抬眸看向她,眼底略含警告,“沈二。”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坐下嘛,你盯着我,我根本没办法认真听曲儿。”
李鹤珣抿着唇,多看了她两眼,这才遂了她的愿,坐至她身旁。
沈观衣松了手,将眼前一动未动的瓜子儿盘挪到了李鹤珣跟前,随后拿一双美眸瞅着他,“我剥不开。”
“时辰不早了,还不回府?”李鹤珣并不想惯着她的性子。
她回去做什么,府里那般无聊。
“可是我曲儿还没听完,再坐会儿嘛。”说完,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盘里的瓜子儿,“我想吃。”
李鹤珣垂眸瞧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想吃便自己剥。”
下一瞬,沈观衣将双手伸至他跟前,她的手很小,却纤细的宛如葱段,指甲上涂满了嫣红的豆蔻,莹亮饱满,着实不适合剥瓜子。
探春呢?为何不让她伺候?
李鹤珣抬头看了一眼探春。
……
发现她在剥长生果。
探春察觉到视线,对着李鹤珣讪讪一笑。
李鹤珣:……
沈观衣见他迟迟不语,忍不住从袖笼中探出指尖,去戳他的官袍。
一盘瓜子罢了,她到底是有多想吃?
李鹤珣抿着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默不作声的垂首剥起了瓜子。
在三人不远处看了许久的宁长愠眼底泛起点点裹着冷寒的笑意,站在他身侧的阿让正端着刚出炉的醉糕,失落道:“姑娘与李大人的感情,似乎……”
他话未说完,但两人心中都知晓是什么意思。
“世子,咱们还过去吗?”阿让低头瞧了一眼手上的糕点,这是姑娘从前最爱吃的。
宁长愠面色如常,挑眉道:“为何不过去?”
在阿让错愕的目光中,宁长愠从他手中接过糕点,似笑非笑的道:“李大人平日向来瞧不上这些地方,今日没想到竟会亲临,本世子作为寻艺坊的主子,怎能不好好招待一番?”
第34章
宁长愠走过来之时, 李鹤珣面前正好剥出了一小碟瓜子仁。
他将醉糕端正摆放至桌上,熟稔的轻笑道:“没想到李大人竟也爱听曲儿。”
沈观衣与李鹤珣同时抬眸看去,沈观衣眼中泛着一丝暗光, 看了宁长愠片刻又无动于衷的转回头继续瞧着台上。
一旁的探春瞧了一眼沈观衣淡然的模样, 不禁佩服她的好心性,于是也学着自家小姐的模样, 眼观鼻鼻观心,不主动不参合,天不塌到脑袋上绝不急一下。
沈观衣不是心性好,而是眼下的情形对前世而言不过是小场面,小的都不需要她从中周旋, 既如此, 她不若安心听她的曲儿, 任宁长愠折腾去。
李鹤珣颔首回礼, 手上的动作未停,“宁世子。”
因二人先前打过交道,宁长愠这人狐朋狗友又众多,善于周旋, 于是不过片刻,二人瞧上去便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但不过也只是瞧上去罢了。
宁长愠向来长袖善舞,不动声色的聊着近来的朝局, “据说圣上这两日频繁召见太子殿下,我爹忙的夜里才回府,想必大人近来亦是。”
“嗯, 近来朝中事有些多, 侯爷乃能人,肩上担子便会重些。”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瞧了一眼桌上并未被动过的瓜子仁, 宁长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继续道:“眼下已近午时,我请大人去香满楼用膳?”
“不必了。”李鹤珣道。
宁长愠试探道:“大人等会儿还有事?”
李鹤珣轻轻应了一声,下一瞬就瞧着一只手慢悠悠的伸向了他跟前的小碟,胡乱的抓了一把握在掌心,骄矜的捏起一粒瓜子仁按在饱满红艳的唇上,舌尖一卷,落入口中,瞧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李鹤珣眉宇间轻拧的川字顿时松开,他回过神看向宁长愠,“家中有些事,便不劳世子破费了。”
宁长愠摩挲着盏口,颇为善解人意,“既如此我也不勉强大人,今日天气这般好,我也回家看看书好了。”
“据闻世子明年准备参加春闱?”
话音刚落,沈观衣便收回黏在云台上的目光,朝着宁长愠看去。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宁长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向来不喜读书的人,突然钻进了书眼里,定要考取个功名才罢休。
宁长愠点头,不在意的笑笑,“闲着无事,考个功名玩玩罢了。”
那般混不吝的神情,若眼下是太傅在他跟前,定要气的上折子参他爹教导不严不可!
可眼下在他身前的是李鹤珣,“那便提前祝世子蟾宫折桂。”
“大人说笑了。”
一曲唱罢,云台上又换了个曲娘,沈观衣觉着他们二人太吵了,扁着嘴兴致阑珊的看向李鹤珣,“我不想听了。”
李鹤珣瞧了她一眼,只是随口一问,“怎的了?”
沈观衣也是随口一答,却让二人都变了脸色,“你们太吵了,还不如不听。”
她说的是实话,但她忘了眼下李鹤珣与宁长愠还没到前世那般水火不溶的关系,甚至李鹤珣或许都不知晓她与宁长愠之间的种种。
所以在李鹤珣看来,便是他又哪处做的令她不满了,才让她使性子迁怒于宁长愠。
但不听也好。
李鹤珣身子微侧,淡然抿唇道:“世子,内子性情率直,若言语之中有得罪之处,还望世子莫怪。”
攥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宁长愠瞳仁微颤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和煦如风的男子,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在……护着她?
宁长愠突然看向沈观衣,在发觉她神情并不意外时,心口猛地一坠。
她那般稀疏平常,是不是说明李鹤珣待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不好。
沈观衣站在李鹤珣身后,抬眸不期然的对上宁长愠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依然摄人心魄。
只一瞬,她便莫名的移开了眼。
他那是什么眼神?
难不成还想将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给李鹤珣讲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