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子一同,恐无法照看你。”李鹤珣继续道:“长公主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请示过了,你无需担心。”
沈观衣撑着床榻慢悠悠的起身,薄被从腰肢滑落,她低头瞧了一眼,拿过一旁的长衫穿上。
从帷帐中钻出来时,沈观衣正面若桃花的系着丝绦,如同方才蒸过热气一般,显得她现下气色极好。
她自顾自的坐到李鹤珣身边,为自己斟上半杯茶一饮而尽,“那个婢女现下如何了?”
李鹤珣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她说的人是谁。
沈观衣托着下巴,身子微微靠近他,“就是敬茶那日对我下黑手的人。”
“你那日答应我会罚她跪三个时辰的,这都过去几日了,她怎么还好好的。”
他不说话,沈观衣顿时不悦的眯起眼睛,“你不会是在哄骗我吧?”
说着,她‘噌’的一下起身欲要往外走,没走两步,皓腕便被人桎梏,李鹤珣蹙眉看她,“做什么?”
“报仇。”沈观衣说的轻飘飘的,若是往日,李鹤珣只会觉着她过于冲动。
可是眼下……
“四年过去,便是没有又如何?他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你能查出来,你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他看向沈观衣理所当然的神情,缓缓道:“她有母亲护着,且母亲以免去你日后问安一事,换来不再对她责罚,就算你现在去与她算账,又能如何?”
“自然是让她也跪一跪,我才能舒坦。”沈观衣回道。
李鹤珣又道:“可她有母亲护着,你动不了她。”
“那就连岳安怡一起动。”沈观衣下意思开口,待察觉她说了什么之后,话音已落,来不及收回。
但李鹤珣瞧上去似乎并不在意,眉头紧拧,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沈观衣挣了下手,这一动又唤回了李鹤珣的思绪,他抬头看她,“我娘不是寻常深闺妇人,你讨不到好。”
“李鹤珣,你什么意思?”沈观衣不悦的压下嘴角,红唇微嘟,“你莫不是想劝我就这般算了。”
“不然呢。”李鹤珣眉目清明,言辞凿凿,“眼下你不用日日去请安,清净闲散的日子你不喜欢?”
“若你非要计较,眼下的这一切须臾之间或许便会消散。”
沈观衣挥不开他的手,索性便坐至他身侧,没好气的瞪着她,“散便散,我才不在乎。”
“就算日日去问安又如何?到时候谁头疼谁还不一定呢。”
李鹤珣眼中划过一丝茫然,“你为何……不在乎?”
因为她这一世本就是白得的。
前世她没有任何遗憾,大仇得报,手握滔天权势,说她是上京最尊贵的女子也不为过。
若当真说要有什么没有得到的东西,那便是孩子了。
也算不得喜欢,只是因为没有过,所以想要生一个下来瞧瞧。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委屈自己。
“为何?”李鹤珣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沈观衣有些烦他了,“当然是因为我有更在乎的事啊。”
李鹤珣瞳仁缩成针尖,面色惨白了一瞬,沈观衣哪怕不想注意,眼下也瞧见了他的不妥,疑惑道:“你怎么了?”
沈观衣仔细琢磨了一下前世的这个时候,正是李鹤珣对那几人步步紧逼,撕破脸皮争锋相对之时。
“没什么。”李鹤珣突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似乎拨开云雾见了青天,灵台清明。
沈观衣努着嘴,抬了抬手臂,“放开。”
李鹤珣低头瞧了一眼,并未如沈观衣所愿,“那名婢女之事,我记得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以,别去寻崇心院的麻烦。”
沈观衣不信,但李鹤珣却信誓旦旦的保证,“秋猎之前,定会替你出气。”
“若是你又哄骗我呢?”
能让李鹤珣帮她出头,她自然不想麻烦自己,可上次李鹤珣便食言了,现下若又只是他的托词呢?
“我何时哄骗——”李鹤珣想起方才,话音一转,解释道:“那婢女之事我还未来得及和母亲提起。”
沈观衣:“?”
她如同被李鹤珣戏耍了一番,气恼的看着他,“李鹤珣,大晚上的,你有病?”
第37章
沈观衣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朝着床榻走去。
李鹤珣自知方才是他着了心魔,一心只想为堵在心口一下午的东西寻条出路。
他若不是真魇着了,怎会试图在沈观衣那里求一个答案。
她那般恣意的人, 本就不在世间规束的教条里, 问她不如问心。
可意外的是,他从她那里找到了答案。
第二次了。
或许对旁人而言,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李鹤珣这般从小到大便心如明镜的人来说,能将他困住的,从来都不是小事。
便是圣人也会有心结,也会在无意之中走入一个死胡同里, 更何况他。
李鹤珣熄了烛火, 朝着床榻走去。
眼下愁云散开, 没了心事烦忧, 听着耳边呼吸不匀的声音,他原本直挺挺的身子微侧,看向背对着他的少女。
沈观衣先前便有些困倦,虽被李鹤珣惹了一遭, 装了一肚子火气,但一沾上床榻,她便气着气着睡着了。
夜里轻云蔽月, 风吟鸟叫,李鹤珣在察觉到沈观衣入睡后,才缓缓阖眼。
日居月诸, 不过眨眼, 便到了秋猎这日。
沈观衣因为先前便知晓今日是与长公主一同去往京郊的皇家猎场,眼下在李府外瞧见公主府的马车时, 也不算意外。
她被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孟清然正揉着额角,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后睁眼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顿时啧了一声,轻笑道:“本宫许久不曾见你,没想到你竟又美了几分。”
今日因是去猎场,沈观衣特意换下那些繁杂的襦裙,挑了一身紫白箭袖长衫,衣裳为三彩绣坊赶制而出,论衣料做工皆是上乘,将沈观衣本就颇为不俗的身姿勾勒得更加曼妙。
孟清然撑着额角,眼神从沈观衣饱满得玉峰上扫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底升起一丝嫉妒,“莫不是你会什么采阳补阴得功法?”
沈观衣颔首道:“被公主料到了。”
在孟清然看来时,沈观衣扁着嘴道:“我婆母日日都让我喝苦药,说是补身子,我都已经喝了快一月了。”
“便是因为那药,所以你才……”孟清然一言难尽,“李夫人的方子,改日也给本宫瞧瞧。”
沈观衣问道:“殿下还没将那人抓回来?否则怎会需要我婆母这点方子。”
那魏莲可是当世名医圣手,只是性子古怪又居无定所,还放话此生不与官为伍,不帮有官职在身的人看病。
提起这个,孟清然便恨得牙痒痒,“让他给逃了。”
“所以殿下是在我给你的地图上,将人找着的?”
孟清然没好气的瞧了她一眼,“你都嫁去李家了,怎么,退婚不成还想着和离呢?”
“那倒不是,只是我和殿下不一样,向来不喜欢做慈善。”沈观衣笑嘻嘻的道。
话中之意便是她要报酬,孟清然知晓,但她堂堂长公主,什么报酬给不起?
“说吧,想要什么。”
沈观衣沉吟片刻,“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与殿下说。”
孟清然双眸微微眯起,片刻后又突然掩唇笑出了声,“本宫可告诉你,本宫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想利用本宫做些什么,本宫不会如你的愿。”
她下巴微抬,眸中泛出些许精光,“本宫不怕有损名誉,不管你存了什么念头,都劝你别将主意打在本宫身上。”
“殿下多虑了。”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看向孟清然,递给她一块蜜饯,“吃点,消消火?”
孟清然看向她指腹之间捏着的蜜饯,轻哼一声,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距离马车外不远处的队伍里,太子孟朝并未乘坐轿撵,而是策马前来与人同行。
马儿行走缓慢,孟朝勒着缰绳与李鹤珣并肩而行,“澜之,今日辛苦你了。”
李鹤珣不冷不淡的回道:“殿下说笑,这些都是下官的职责。”
“澜之,孤让你帮孤是将你当作好友,不是大理寺少卿。”孟朝面露严肃。
但这些对李鹤珣而言,并不重要,他略一颔首,算是知晓了。
孟朝左右瞧了瞧,“跟在你身边的归言小兄弟呢,怎的没见着?”
归言自然是做他未做完的事去了。
李鹤珣眼睫轻闪,“殿下可还有事吩咐?若无事,下官要先行一步去猎场瞧瞧布施,检查一番。”
孟朝神色淡了些许,笑道:“澜之,我燕国朝臣若都如你一般让孤与父皇省心,何愁区区蛮夷啊。”
他是太子,自小学的便是治国之道,但比起那些即位之后才能全数用到的东西,眼下他的长袖善舞,隐忍之道才是关键。
李鹤珣策马离开,从始至终对待孟朝都算不得热络。
一旁的灰衫男人骑马上前,来到孟朝身侧,看了一眼他阴沉密布的脸色,小声道:“殿下,这李大人瞧上去似乎与太子并不是一条心啊。”
孟朝冷冷的看向他,他继续道:“在下先前就与殿下说过,如今十五皇子年纪虽小,可他身后站着的是芸贵妃,算起来,十五皇子是要唤李大人一声表哥的。”
“李家在宫中有皇子,怎会对殿下全心全意,殿下莫要被蒙住了眼。”
一声轻嗤传入灰衫男人的耳中,“十五皇子?先不谈他如今还未满十岁,便是他已有一争的资格又如何?李家没有那等野心。”
“殿下怎知——”
话音未落,灰衫男人急切的声音便被打断,孟朝道:“若李家想要这江山,当年这江山便不会姓孟。”
灰衫男人满目震惊,却听孟朝继续道:“你我现在所处的这片地,是李家祖辈与先皇共同打下来的,当年李家退居为臣,不是因为他们只能为臣,而是这人人都想要的位置,于李家先辈而言也不过如此。”
“那是超脱世俗之人,李家后辈之中的每一任家主,也都秉着族规,从不会觊觎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