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与孟央先前的闹剧,孟央不至于在今日处处与他作对,几乎认定他就是在背后捣鬼之人,逼得他束手束脚,只能被人牵着鼻子往前走。
眼下一切的巧合在他看来都是蓄谋已久,若背后之人当真是李鹤珣,如此大费周章,定不会是件小事。
孟朝猛地出声道:“今日是母后寿辰,因为那无稽之谈竟在此处耽搁这么久,便当真是鬼魂作乱,天子脚下,谅她也翻不出天来,来人,将人撤了。”
“不准,敢将心思打到瑜妃娘娘身上,本殿不将幕后之人捉住,誓不罢休!”
“真是蠢货!”孟朝猛地抽出侍卫身上的佩剑指向孟央,众人大骇,接连劝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孟央毫不畏惧的看了一眼孟朝,“闵公公,继续搜!”
剑光一闪而过,现场乱作一团,胆小的女子纷纷躲进自家相公的怀中,生怕见了血。
好在剑尖只停留在孟央眼前,再进一寸,那只眼睛便彻底废了。
眼下众人哪里还记得什么裕和宫鬼娘娘一事,纷纷劝着孟朝将剑放下,眼瞧着视线都被他夺去,那道□□声也逐渐消散。
孟朝紧绷着脸,欲有将此事再闹大些的意味。
他将剑刃横在孟央的脖颈上,在他嗜血的笑容中,逼迫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众人又惊又骇,满眼都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可杀人见血的剑。
就在众人即将从偏殿退出去之时,一道尖叫传了过来。
周遭寂静了一瞬,孟朝与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沈观衣不知何时去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门处,木门孱弱的晃悠着,他们瞧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细细琢磨,方才那声尖叫似乎是从屋内传出来的。
是谁?
下一瞬,沈观衣便替他们解了惑,“皇后娘娘,赵公子,你们……你们竟然……”
她欲言又止,将那些妇人方才难以启齿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实则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起嘴角,“不知羞耻!”
顿时,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孟朝握剑的手都忍不住开始发颤。
唯有从头到尾都少言寡语的李鹤珣,看向沈观衣的眸中带着复杂的光。
她当真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皇后在哪儿,知道他要做什么。
连父亲猜到他的打算后都一再劝他放弃,而她却那样直白又果断的打开了门,明知他此举若败,便会引来太子的反扑,李家的名声毁于一旦,她也依然毫不犹豫的站到了他身边。
那道灿烂的身影,明媚如三月春光,却让他心中忽的泛疼。
他先前有一瞬间,不信她。
所有的情绪汇集到眼底,是密密麻麻的愧疚与无人窥见的一闪而过自厌。
第62章
滴答——
一滴雨珠落至银白的剑身, 溅起一朵肉眼不可见的水花。淅淅沥沥的雨毫无准备的从乌沉的天际落下,没入衣衫,化为一点水渍消失不见。
眼下, 没人注意到忽然而至的雨, 耳边回荡着的是沈观衣方才的那句——
皇后娘娘、赵公子。
“殿下。”李鹤珣极轻的声音在此时尤为清晰,他望着孟朝惨白的脸色, 缓缓道:“你输了。”
瞳仁猛地一紧,孟朝松开手,回头看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提着剑踉跄着走去,一把将沈观衣推开, 目呲欲裂的望着纱帐中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屋内气息混杂, 纱帐中缓缓伸出一只素手, 食指上熟悉的小痣斩断了孟朝最后一丝希望, 他对上衣衫凌乱的薛皇后,望着她那双微颤的眼眸,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沙哑的问道:“为什么?”
薛皇后面色淡然, 可藏在被中的手却不停的发颤。
她也害怕,害怕到了极点之后反而没有了神情,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 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玦双眼迷离的从地上醒来,方才沈观衣开门之际,他被薛皇后从身上推开滚到了地上, 如今正撑着赤.裸着身子起来看向周遭。
‘噗嗤——’
锋利的尖刃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时机, 插入肩下三寸的位置,见了血。
剧烈的刺痛让他刹那间清醒了过来, 在对上孟朝怒的发红的眼睛时,顿时明白了什么,“殿下,殿下您听我解释。”
“畜生!孤要你死!”
赵玦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瞳仁皱缩成针,刚行完房事的身子本就疲软,眼下他脑中一片空白,竟忘记了躲避。
“殿下!”
吏部尚书赵永华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跑了进来,老泪纵横的挡在赵玦身前,“殿下手下留情啊。”
赵玦怔愣道:“爹……”
话音刚落,赵永华便一巴掌用力的扇在赵玦脸上,直将他扇的倒地,“逆子,你给我闭嘴!”
沈观衣瞧着这一屋子乱成一团的人,正想着怎的还没人去告知圣上时,便听见公公来报,宣太子皇后等人前去太和殿。
宫人蜂拥而进,伺候着六神无主的皇后更衣,赵永华心疼的按着赵玦的伤口,望着他惨白的唇,不停的喃喃着什么。
孟朝如同失了魂般的拖着脚步走出来,连带着对上孟央明显看好戏的眼神,也不曾理会。
事关皇家名声,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等腌臜之事,也要关起门来清算。
朝臣散的差不多了,可这等大事,谁当真能忍住心中的窥探,不好奇几分?
更何况那些早就投靠太子,或是与赵永华一条船上的大人,更是不敢轻易离开,纷纷守在殿外,其中以沈书戎为首的官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耐。
今日赴宴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处了,而殿中迟迟没有传来半点消息,沈书戎只好去问沈观衣,“你方才可有在那房间里发现些什么不妥之处?”
“譬如春日散什么的?”
沈观衣嗤笑道:“爹为何觉着我会识得春日散?”
“你不会如今还想着替他们脱罪吧,众目睽睽,皇后与大臣之子通奸,什么罪名您应当比我更清楚。”
沈书戎眼下没功夫与她计较,甚至都没察觉到沈观衣眼底的轻嘲,着急的低头小声道:“此事你去问问李鹤珣,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问李鹤珣?
此事便是他一手推向的结果,他怎会给赵玦留下半点转圜的余地。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道:“不问。”
“你!”沈书戎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出嫁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得不说,沈观衣确实忘了,她不对沈家做点什么让他们一家子如前世那般全都下去陪她娘,已经算她仁至义尽,怎会花心思记得从沈书戎嘴巴里吐出来的只言片语。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沈书戎就恨不能掐死这个不孝女,他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心知肚明今日不是与她清算的时候,只能将怒火往肚子里吞。
就在此时,殿内突然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清响,还有皇后的痛呼。
年过五十的皇帝臃肿的早已瞧不出年轻时候的半点风姿,他一脚踹在跪在殿中的赵玦身上,气的脸色发紫。
此事离他二人暗通款曲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便是先前还有些迷蒙,如今也已经清醒过来。
赵玦从地上爬起来,一口咬定自己与皇后是被陷害的,他的酒中被人下了药,当时一心都扑在美色身上,以为自己不过是醉酒,可眼下察觉出味儿来已经晚了,只能拼了命的将罪责往给他下药之人的身上丢。
皇后昏庸,却不傻。
“来人,将那婢女给朕带过来!”
不出片刻,宫人们便抬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珍珠到了殿中,赵玦面如死灰的瞧着地上的女子,冷的浑身发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死无对证,赵玦望着皇帝盛怒的眸子,眼下他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皇帝脸色阴沉的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薛皇后,那张依旧好看的脸上被碎片划出了一道血痕,刺目的鲜血没有毁掉她芙蓉般的颜色,反而平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而这张他往日里早就看腻了的脸,在今日看来,更显恶心!
“贱人,你就是这样待朕的!朕当初许你皇后之位,不是让你秽乱宫闱,给朕戴上一顶让全天下耻笑的帽子的!你简直令朕恶心!”
薛皇后缓慢的抬眸看向他,眼角还挂着欲落未落的泪珠,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甚至绞尽脑汁都想为自己脱罪。
可想起方才只顾着将自己摘出来,全然不顾她死活的赵玦,如今又对上满脸厌恶的帝王,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于是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丝风华绝代的笑容,“恶心?你以为就你觉着恶心?”
她眸中的恨与怨在这一瞬间抵达了顶点,“本宫也觉着自己恶心!替你这样的帝王生儿育女恶心,被你抢占身子后还要讨你欢心更恶心,本宫恶心了这么多年,让你恶心一下怎么了!”
她像是疯了,不想活了,满目狰狞的看着皇帝,“本宫就是喜欢他,本宫宁愿和他一起去死,也不愿再在这宫中做你的皇后,本宫多看你一眼,都想吐。”
大殿中沉寂了一瞬,赵玦回过神来,声音都变了调,“娘娘!”
“好,好的很。”皇帝气的呕血,“来人,将这对奸夫□□拉下去,凌迟处死!”
“陛下,陛下您别听娘娘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薛皇后垂头看向赵玦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突然笑得更高兴了,“你怕什么,你与本宫在一起不开心吗?生不逢时,咱们死在一处也好,死后做一对野鸳鸯也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陛下,她疯了,她是个疯子,您别听她的。我不想与她做什么野鸳鸯,您饶了我,饶了我吧。”赵玦不停的磕头,哭的嗓子都哑了,甚至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乱言乱语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求饶,想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都是她勾.引我的,陛下,都是皇后勾.引我,我不想的,是她逼我的,您饶了我吧……”
薛皇后笑得花枝招展,眼角的泪滚烫的落下,烫的她好似已经在被凌迟一般。
皇帝脑袋发晕,体力不支的挥挥手,不想再见到这二人,让人将他们带去大理寺关押,隔日行刑,至于太子,则暂且禁足东宫,容后发落。
殿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赵玦与薛皇后被宫人架着从里出来,两人狼狈的再瞧不出往日的半点风采。
昔日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中宫之主,一个是权臣之子,眼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沦落为阶下囚。
赵玦望着赵永华,不停的挣扎哭泣,“爹,救救我,爹,您一定要救我啊……”
赵永华一瞬间华发骤生,耷拉的眼皮下是一双心痛却又带着坚决的眼睛。
那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嫡子,便是用尽手段,他也不能让玦儿被处死!
比起赵玦的挣扎,薛皇后则显得平静得多,只是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浸了血,处处透露着诡异与骇然,不期然间,沈观衣对上了她的目光。
薛皇后对着她扬起嘴角,笑容凄惨又阴冷,如同沉落深渊的恶鬼在向她招手,转瞬便要拉着她一同落入地狱。
恍惚间,那抹笑容连带着天光同时消失,松香入鼻,双眸被一双大手遮住,李鹤珣低沉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别怕。”
雨下的愈见大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天际,沈观衣拉下李鹤珣的手,回头便瞧见他正撑着油纸伞替她遮雨。
她想告诉李鹤珣,她不怕。
那样的眼神,她见的多了,前世死在李鹤珣手里的人,几乎都是那样的神情,嗜血可怖,恨不能吞食他们的血肉,妄想拉着他们一同下阿鼻地狱。
可在对上李鹤珣幽深眸子后的那丝颤动后,她突然一头扎入李鹤珣温暖如春的怀中,一语道破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你心软了,是不是。”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握紧了伞柄,指尖泛白到没有丝毫血色。
一声短叹从怀中传来,沈观衣此时才总算觉着,这个平日里总是冷静从容的男子,眼下不过还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