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这块肥肉,孟朝自然不会放过。
一开始,他想以姻亲之名将秦知府揽入麾下,可那秦小姐也是块不好啃的骨头,任由孟朝用尽手段,都不曾对他另眼相待。
漳州这处地方之所以肥沃,与秦知府那些年的政绩息息相关,而秦小姐虽是女子,却医术卓绝,在漳州更是有名的小神医。
这样的女子,自不会被权势迷了眼,但更重要的是,她与一名唤做魏莲的医者早已私定终身,所以任由孟朝如何放下身段讨好,都不曾得到她的青眼。
孟朝为此头疼不已,将他们二人招去院中,务必要替他想出一个法子来。
赵玦对此不以为然,“殿下,那女子如此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再与她多话,女子嘛,破了身子,她便没得选了。”
孟朝沉默许久,看向了李鹤意,“阿意觉着孤该如何做才能让秦小姐跟着孤?”
“殿下真要让我说?”李鹤意歪着头,目光澄澈的看向他。
“你直言便是。”
李鹤意立马正经危坐,认真的道:“殿下方才问我秦小姐如何才能跟着您,跟之一字本就轻浮,便是我都能察觉到殿下对秦小姐并不上心,更何况被殿下纠缠的秦小姐了,婚姻乃是大事,望殿下珍之重之。”
“你当殿下是你们李家,还要遵循李家的家规不成?”赵玦冷笑道:“以秦知府的身份,他家女儿能跟着殿下已经是几时修来的福分了,她这般不识抬举,难道还要殿下许她太子妃的位置不成?”
李鹤意抿着唇,犹豫道:“殿下,漳州能从贫瘠到一方富庶,秦知府之功劳不可谓不大,若殿下当真想要娶秦小姐,这般的功臣之女,太子妃之位亦是坐得的。”
“你当……”
“行了!”
赵玦话音未落便被孟朝打断,他沉着脸饮下杯中酒,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赵玦知晓孟朝绝不会听李鹤意所言,把太子妃之位给一个知府之女,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孟朝在他们走后便独自一人召见了秦小姐,将其强占后,引来下人,逼迫她屈服。
漳州秦家之所以是硬骨头,便是因为他们从不为强权低头,不受奸人胁迫,宁死不屈。
秦小姐是秦知府与亡妻唯一的女儿,她自尽而亡的消息几乎在瞬间传到了秦知府的耳中,生前受尽屈辱,死后怎能相安。
下人口中的那些闲言碎语,足以逼疯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
第68章
客栈之中, 秦知府不畏太子身份,声声逼问,只为替自家女儿讨个公道。
可孟朝本就因此事心烦, 秦知府还不知进退, 言语之间皆是控诉,于是一来二去, 孟朝被激怒,那一声,“孤便是做了,你又能如何?”让秦知府满目苍然。
他大笑不止,声声泣血, 半生为燕国, 守了漳州那么多年, 最终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强权之下, 区区知府又能如何。
他治不了太子的罪,但总有人可以!
秦知府看向孟朝腰间挂着的匕首,趁他不注意时,将其拔出。一路保护太子的暗卫顿时纷涌而出, 孟朝眼神一凝,还未出声,便见秦知府嘴角裂开一抹笑意, 那把镶着红石的匕首被他毫不犹豫的捅进了自己的身躯。
在孟朝震惊的目光中,他展开双手,任由自己的身躯从栏处落下, 砸在地上, 砸进百姓的眼中。
秦知府死了,无论是凶器匕首, 还是在街上瞧见孟朝的百姓都能证明太子残杀臣子,那时孟朝根基不稳,若此事传回上京,他太子之位摇摇欲坠,至少那些自持清流的世家不会归附于他。
为免夜长梦多,孟朝一不做二不休,派暗卫将今日入住客栈的人尽数斩杀,不但如此,还放了一把火,火势从客栈起,一直蔓延了整条街道,察觉走水的百姓纷纷从家中逃出,可一旦走到街上,等待他们的便是暗卫的刀剑。
大火烧了一整夜,整条街道,无一人逃出生还。
如此做虽堵住了悠悠众口,却也将事情闹大到无法轻易收场的地步。
孟朝想要将自己完全摘出来,便需要一人来承担这杀人焚街的罪名。
他最先想到的,其实是赵玦,无论从性情还是身份来看,他都是很好用的替罪羔羊。而赵玦为了活命,将孟朝杀人放火的真相告知了李鹤意,凭借着他单纯的性子,定会因言语不当而得罪太子。
如赵玦所料,李鹤意的直言不讳让孟朝不得不将主意在到他的身上,若放过李鹤意,待他回京,漳州的事定会一字不落的传入众人耳中。
午时的阳光正值浓烈,赵玦的话音落下之时,周遭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偶尔掠过的风声。
他正欲继续将太子如何对李鹤意屈打成招一事说出来,却听见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够了。”
李鹤珣置于桌上的五指蜷缩成拳,阿意后来遭遇了什么,在他去漳州调查之时便都知晓了。
他无意中救下了正被追查的,秦小姐身边的婢女珍珠,自然也就从她口中知晓了李鹤意的下落。
他赶去山中挖了许久,才从地里挖出一个半人高的大缸来。
黄土沾满了外沿,他那时心中畏惧,怕打开之后瞧见的当真是阿意的尸体。
最终推开缸盖之时,难以忍受的臭味扑面而来,熏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缸里的尸体腐烂的几乎瞧不清原来的模样,手与脚齐根斩断,与人彘并无区别。
可那难闻的味道除了尸体以外,还有这大缸本身的味道。
那般干净淳厚的人,最终竟落得个死在潲水缸里的结果!
先前因冤屈已经被这些人私下谈论的够久了,若赵玦此番将阿意当初所受的折磨讲出来,是能得到众人的同情,让孟朝的残忍阴狠彻底暴露于人前。
但,他不想阿意的死再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逝者当安息,他走时的路太脏,而这些人只需替他擦干脏污,还他于清白。
赵玦惴惴不安的看向李鹤珣,眸底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李鹤珣拿起桌案上的一叠纸张与印泥走向赵玦,在他泛着光的眼神中,缓缓弯腰递给他。
赵玦接过李鹤珣手中之物,低头瞧了一眼顿时怔住。
方才他所说之言被李鹤珣一一记录在册,眼下只等他签字画押。
“李大人,这里是刑场,不是你断案的地方!”刑部侍郎忍不住提醒。
“断案是为公正清白,是为除邪惩恶,既是公道,更是天道,普天之下皆为天,在此断案,有何不可?”
刑部侍郎哑口无言,脸色难看的转头看向一直隐于人中的薛大人。
皇后被处死的悄无声息,薛家甚至都来不及筹谋,便已然失去了皇后,既如此,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赵玦,亦不能活!
赵玦按下了指印后,连忙道:“李大人,你先前答应我的……”
“放心。”李鹤珣拿着证词,风轻云淡的回身,可还未踏上高台,便猛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他下意识侧身,破空的箭矢擦过他的官袍,狠狠的钉在了身后刑部侍郎的头顶上,凌厉的箭矢距离他的乌纱帽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刑部侍郎吓得浑身颤抖,甚至忘了喊捉拿刺客。
周遭突然涌上无数百姓,那些人穿着打扮与寻常人无异,掩藏在人群之中瞧不出分毫不妥,可当他们一同出现,穿过兵卫来至刑场时李鹤珣才猛然发觉,赵永华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劫刑场!
那些人的身手不弱,有的甚至是武林中人。
李鹤珣为了护着手中的证词,与人动手之时畏手畏脚,而那些人的目标显然也只是拖住他,趁机将赵玦带走。
刑场突然生变,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在众人拥挤的情形下,沈观衣压根无法逆着人潮去到李鹤珣身边。
她为了不让自己摔倒被人踩踏至死,只能顺应着人群,被他们推搡簇拥着,离刑场越来越远。
好不容易松散下来时,她已然被挤成了一副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她头一次没有顾及自身的狼狈,满脑子想的都是还是让赵玦逃了……
她护着怀里的账本,拖着酸疼的身子,有一瞬被那些百姓闹的甚至想要打退堂鼓。
便是李鹤珣清誉不再又如何,大不了如前世那般,让那些人说去。
可转瞬想到她从昨日到现在的种种,便是就这般认了,她又甚是不甘,若最终依然无法改变,那她这些伤不就白受了!
事到如今,便是不为李鹤珣,也得为她遭的难,寻一个结果!
沈观衣拖着疼痛的身子,咬牙一步步往回走着,恨不得将赵玦此人剥皮喂狗,大卸八块!
他便不能自己懂事点,去死吗?
为什么非要逃,反正最终也终会落到李鹤珣手上,他这一逃,还要连累她受苦受累!
沈观衣满眼怨恨的走进巷中,还未行至一半便听见一声,“快,抓住她!”
沈观衣猛地回头,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车夫身手矫健,在瞬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扔上了马车,片刻的天旋地转后,沈观衣脑袋磕到沿上,发出咚的一声。
“少夫人,还真是巧啊,我正想着该如何出城门,便遇见了你。”
沈观衣刚撑起身子,两指便掐住了她脖颈上的命脉,“别乱动,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饶你一命。”
便是不回头,沈观衣也知晓这人是赵玦无疑。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刚说让他去死,他便自己撞了上来!
在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后,沈观衣顿时垂下眼,颤着声音道:“别杀我……”
“帮我出京,我就放过你。”
“好……好,只要你别杀我,我都听你的。”她似乎害怕的快要哭出来了。
赵玦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谅她也不敢不应,“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
下一瞬,赵玦嘴角的笑容猛地凝滞,他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观衣。
刑场被劫,兹事体大,几乎在赵玦被那些人带走的瞬间,李鹤珣便下令封锁了城门,势必要将人困在京中。
不但如此,他还亲自派人去了城门驻守,而他自己,则去往了离京最近的东天门。
出入京城的百姓被兵卫一一仔细搜查,李鹤珣脸色阴沉的可怕。
归言知晓能将赵玦与太子绳之以法于公子而言有多重要,但他们低估了赵玦在赵永华心中的地位,才导致意外出现。
“公子,您放心,他跑不掉的。”
李鹤珣目光沉沉的望着归言,“赵永华呢?”
“属下方才打听到赵永华如今并不在上京。”
李鹤珣掩去眼底浓烈的杀意,看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
兵卫立马上前将马车拦下,“今日戒严,出城者需要例行搜查。”
话音落下,马车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李鹤珣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悄然上前,却对上了车夫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眸。
他顿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马车,“来人……”
“李鹤珣。”
略显沙哑的声音让李鹤珣顿时止住了话头,尽管比平日里那道婉转娇媚的声音暗哑些,但李鹤珣仍旧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