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的哥哥陪着她,很快她就会忘记他。
而她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隐患。
这很好。
事实上他非常开心能这样去赴死,他的出生为一个叫李红秀的女人带来不可磨灭的痛苦,但他的死亡却能为他唯一爱着的孟真结束仇恨。
他连罪恶也减轻了,他变得死得其所。
李丹闭上眼听着海浪声舍不得睡去,就这样静静的欣赏他最后的一夜。
船抵达甸海港口的时候,李丹悄手悄脚的换上了船员的工作服,在船员打开舱门卸货的时候混在他们之中,扛着一个大箱子上了岸,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又继续卸货。
现在离开太显眼了,要卸完货和船员一起离开才不会留下隐患。
码头不远的停车场里,孟舒云坐在车里留意着卸货的船员,很难在那一群人找到李丹,他伪装的很好,很小心。
从上午卸货到中午,这批货才卸完了,将近三个小时。
甸海的太阳又大又烈,热浪从车窗外一股股涌进来,孟舒云终于在离开码头的船员里找到了李丹,所有人都脱了外套,只有他连帽子都没摘,低头走在人群里。
“跟上他。”孟舒云让司机跟着李丹离开了码头。
李丹很快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车子,以为自己被盯上了刚想绕进小路里,车子快了一些冲到他身侧,摇下的车窗里有人叫了他一声:“李先生。”
他扭头看见了车里的孟舒云,愣了一下,随后立刻低头再往车里看:“孟真她……”
“她没有来。”孟舒云推开了车门和他说:“李先生方便上车吗?”
是了,这么聊不安全。
李丹前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盯着他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空调的冷气瞬间让他感到凉爽。
车子快速的超前驶去。
李丹坐在孟舒云的身侧,能闻到冷空气里他身上很淡的消毒水味道,他听说孟舒云总是要输液、吃药,过的很辛苦。
孟舒云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一些,白的像天山雪。
这让浑身是汗的李丹局促起来,他身上太脏了,手上也很脏,他想擦汗又不知道用什么擦。
“李先生。”孟舒云递了冒着冷气的水给他,“你一定一晚上没喝水。”水瓶下还有一张湿纸巾。
李丹接在手里,水很凉,湿纸巾是拆开了包装袋的:“谢谢。”
他低头用湿纸巾擦着手,在想:孟舒云真的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他既能明白货船里一晚上会不喝水,也留意的到他想擦汗。
孟舒云会把纸巾连同水一起递过来,而不是直接递纸巾给他擦汗,是怕他会觉得被嫌弃吗?
真真的哥哥和真真一样好。
“我应该谢谢李先生。”孟舒云没有去看李丹,怕他在视线下局促,其实他明白李丹的局促,他也很怕别人盯着他看,因为他总会发病出丑,“谢谢你小心翼翼把真真保护的很好。”
李丹手指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需要谢,我为她做的比起她给我的少很多。”
孟真给了他很多钱,很多尊严,还找到了李红秀的母亲,解放了甸海……如果不是孟真给的那么多钱,他庙里那些小沙弥根本不可能有书读,他还在坑蒙拐骗混饭吃。
她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他根本还不起。
他快速的擦完汗喝了半瓶水,拧好盖子问:“还有什么人没处理掉?你可以把信息发给我,不用特意跑一趟。”
“要的,你是真真很在意的人。”孟舒云轻轻说了一句。
李丹惊讶的抬头看向了他。
孟舒云这才看向了他,和他说:“真真去了曼耳,你放心她是以陪我去曼耳治疗的幌子去的,我半路转机来了甸海等你。”
李丹点了点头,“去曼耳是有需要做的事吗?需要除掉的人在曼耳?”他下意识认为,孟真有什么新的目的去曼耳,需要他协助她做些什么。
“是有需要做的事情。”孟舒云把一份资料递给了他,“真真去曼耳办理一些手续,她昨夜的飞机连夜飞到了曼耳,今天马不停蹄的在办理这些事情,她现在应该也没有吃饭。”
这么辛苦。
李丹皱了眉,孟真才刚刚忙完甸海的事情回云京,刚刚见到她哥哥就连夜飞去曼耳办事情,她这样……身体不会垮掉吗?她还在吃药,这么辛苦好吗?她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喝酒……
他越想就越希望替孟真把这件事处理掉,打开资料袋从里面抽出资料,赫然看见了自己的照片,这张照片却是有头发,眼睛完好的,贴在一张户籍证明上,户籍上写着——曼耳公民,姓名:李弥。
他愣了住,看不懂,抬头看向了孟舒云。
孟舒云说:“她去曼耳就是办这些手续,你的新身份、新人生。”
李丹怔怔的听着,他竟然有些听不明白。
“有了这些你以后就不再是杀过人的李丹,是曼耳公民李弥,你会变成出生在甸海,八岁被送去曼耳福利院的普通男孩。”孟舒云和他说:“你会正常读书,正常社交,像所有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看着李丹吃惊又闪动着的眼神,像聊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一样说:“我听真真说你其实很爱读书,你自学了很多字,还学会了算数,那你学起来曼耳语一定很快,你还没有过20岁生日对吗?那么年轻,你完全可以考进曼耳大学,学你感兴趣的,开始一段崭新正常的人生。”
李弥……崭新正常的人生。
李丹拿着资料久久说不出话,孟真马不停蹄的去曼耳办这些事了吗?为他……创造了一个新的“李弥”吗?
“当然这只是你的一个选项,我和真真都没有资格替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孟舒云诚恳的告诉他,“哪怕真真非常想要你活下来,很努力的在为你找新的出路、全新的人生,但如果你依然想结束这一生,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李丹看着孟舒云的双眼,他那双眼温柔又坦诚,像是什么样的错都能包容。
“我会尽我所能去治愈真真没能留住你的痛苦。”孟舒云说的那么平静,可他心里很清楚,失去李丹对真真意味着什么,她会自责一辈子。
李丹拿着资料的手指在发颤,他很想用普通话问孟舒云什么,可在这一刻他脑子里想不起来普通话该怎么说,张开口就成了甸海话:“孟真她……会因为我死了很痛苦吗?”
他对真真来说重要吗?他一直以为他或许是真真很趁手的“枪”,他总不敢把自己看的很高很重。
他李丹哪里配得上被看重?
可孟舒云告诉他:“会,你或许是她唯一的朋友。”
朋友?
李丹仔仔细细的反刍着这两个字,他没有过朋友,他从来不敢想自己是孟真的朋友,还是唯一的朋友。
他想起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他是她唯一邀请的朋友。
李丹垂眼看着资料里自己的照片,眼泪忍了又忍,他这一生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在仇恨里出生,在痛苦里挣扎着长大,送走母亲,杀死父亲,一直在试图杀死自己,从来不敢幻想自己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的生活,拥有朋友……
可孟真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就好像她们一起在甸海炎热的街头奔跑过,在小溪里抓过小鱼,在矿山偷过矿石,拉着手一起躲进狭小的巷子里……
这些是不是曾经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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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真从曼耳回来又陪郑兰逛了全奥会的基地,玩了两天,泰蓝那边突然传来消息——甸海的圣阿弥庙失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扑灭,圣阿弥为了救人进去几次倒在了里面,没再出来,大火熄灭后只找到一具烧成骨头的尸体。
消息传来的时候孟真和他在一起,他看见孟真愣了一下,低头拿出手机去搜了新闻,果然看到了阿弥庙大火的新闻。
郑兰望着她,想多看到些她的情绪,她却已经把手机按灭扭头问他:“那你是不是该会泰蓝了?”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郑兰问她。
她在当天就和他一起赶回了泰蓝甸海,赶去了阿弥庙,当初修葺壮丽的阿弥庙变成了废墟,连那尊金阿弥神像也被烧融了,庙里的沙弥被安排去了其他庙中,这里什么也没有了。
甸海在下着雨,郑兰在黑伞下看着孟真,她望着一片废墟握着手腕上的佛珠,喃喃自语的说:“真可惜……一把火全烧没了。”
郑兰在之前隐约觉得,真真和阿弥李丹有些关系,他见到过阿弥李丹偷偷给孟真送药,按照阿弥那样的性格怎么也不会无端端给人送药,但他所知的就只有送药,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询问这件事。
如今阿弥死了……倒也好。
过去的就过去了。
圣阿弥离世,甸海和泰蓝的所有阿弥庙要诵经七日,郑兰也要哀悼,孟真又在泰蓝留了几天,这几天的时间里她将被烧毁的圣阿弥庙重新规划,要建一所小学,免费的小学。
她做什么都雷厉风行,在哀悼结束那天小学的建设已经动工,她也在那天准备回云京。
这些天她忙的郑兰很难见到,好不容易见到她就要走了。
送她走那天泰蓝在下雨,郑兰多希望雨下的大些,留住她的飞机。
可她却笑着说:“你那么舍不得我就跟我回云京啊。”
她走过来撑着轮椅低头看他,“你看,我们不合适,你不能为我长留云京,我也不可能为了你离开孟家。”
郑兰仰头看着她,在心里叹气,苦笑着说:“如果我没有泰蓝王的身份,只是一个瘸子,你或许根本不会看到我。”
孟真望着他笑了,她没有否认。
真让他伤心。
郑兰抬起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叹息一般问:“真真,我身上有没有一点,一点点你喜欢的地方?”
孟真看着他那么悲伤的双眼,轻轻亲了亲他薄薄的唇,“你的眼睛我很喜欢。”如果李丹的眼睛没有坏掉,应该就是像郑兰这样,“像甸海最漂亮的宝石。”
郑兰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悲伤,她的话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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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真从泰蓝回到云京已经是半夜,孟舒云还在曼耳没回来,他确实是去曼耳接受新一轮的治疗了。
也发了信息给她:[都安排好了,别担心,也不用过来,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知道的,现在她过去如果让人发现什么就前功尽弃了。
最好在李丹成为真正的李弥之前,不要再见面。
孟真回了哥哥微信之后,就翻到了她和李丹从前的微信,没有犹豫的将他的微信拉黑,所有联系方式清空。
他过去的号码、联系当时已经全部不用了,随着那场火一起烧掉了。
他会有新的身份,新的人生,新的朋友……如果他想,有新的女朋友、伴侣也很好。
孟真只希望他健康快乐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在她身边不重要。
没开灯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的一轮月亮,这样漂亮的月亮李丹有没有看到?
她记得他很喜欢读书,上一世他有很多本破旧的课本,那是他从废品站找回来的,每一本他都仔仔细细的看,她的很多字、算数都是他学来教给她的。
他说:不识字是会吃亏的。
现在、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去学校,去读书。
她在这夜里很想告诉李丹,他的人生只是比别人开始的迟了一点,但没关系,别人有的他也会有。
这一夜她有些失眠了。
好在第二天她要忙着全奥会的项目,哥哥那边也一切顺利,又待了一周就回来了。
全奥会的会馆逐渐完工,她的那片土地上渐渐高楼耸立,越来越接近她心目中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