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受招安后,金风寨里的人就被打散到各路军中,郑大金就是不想上战场去跟蛮人打战,才走门路要到了这个肥缺,此时却发现自己辛苦拿到的差事,秦玉明一早就到手了,还是管着他的,顿时比吃了蛆虫还恶心。
读过书识得字就是好啊,轻轻松松就搞到肥差,像他这样的大老粗,要不是靠着天命盟那点关系,已经被送去战场卖命了。
因着从前的过节,郑大金一开始还很小心谨慎,担心秦玉明趁机报复自己,但没几天他就发现秦玉明是个孬种,只敢背地里偷偷搞事,并不敢当面对上他,郑大金心里就舒坦了。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秦玉明是个读书人又怎么样?
从良的就是比不上清白出身的,他如今在军营还不是要小心做人?如今他们金风寨的兄弟都被打散到各处,要是还不抱团,日后岂不是要被人欺负。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三当家,秦玉明很快会意,继续与他勾搭在一起,曾经的那点龃龉很快在共同的利益下冰消瓦解。
郑大金开始联手秦玉明在军营里捞钱。
上次吃了不识字的亏,这次他留了心眼,已经开始学着识字,他是想明白了,官粮想要吃得长久,非得识字不可。
一开始郑大金的胆子很小,以前只敢在给军士们发军饷的时候偷偷减少些分量,用米斗称量粮食,是很好动手脚的,军营里那么多人,每个人削去一点点,看不太出来,累积起来就是很大一笔。
但人的胃口是会越养越大的,郑大金越来越不满足,这次就把主意打到了大捷后的犒赏上。
以前他因为不识字被秦玉明坑了,这回他就利用那些军士不识字的弱点,从每个拿到战功的普通军士那里扣掉了一层,哈哈,反正那些不识字的蠢货有而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多少赏赐,而这些底层军士,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走到将军的营帐跟前。
然而他没想到,这些底层军士里居然有一个拜了陈副将当师傅,陈副将还亲自替那小子出头,闹到钱粮营来了。
秦玉明被带走了,郑大金这个小吏还在,但他并不太担心,他觉得自己跟天命盟是有过约定的,天命盟需要安插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朝廷,都把他弄进来了,一定舍不得弃了他,再说他靠着天命盟吃上了官粮,他刮上来的那些油水,肯定也少不了天命盟的一份,到时候看哪位将军保他,他再偷偷孝敬。
至于秦玉明这个人,只配做个顶锅的。
然而郑大金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被拖了出去。不但没有人保他,秦玉明还把一切都栽赃到了他头上,把自己洗得比良家妇女还干净!
听着秦玉明的指控,郑大金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咬牙骂道:“姓秦的,你什么意思!”
秦玉明却不看他,只是又朝运云麾将军叩首,说可以让人去他的帐子搜查,说自己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贪墨一分一毫。
秦玉明眼眶通红,“他曾经做过我结拜得大哥,我才信他,没有一处疑他,没想到他却背着我做出……下官犯了失察之罪,请将军责罚。”
立刻有人去搜查两人得住处,果然只在郑大金那里搜出赃款。
这回人赃并获,郑大金抵赖不得,他一开始破口大骂,接着又说自己在军中有大人物罩着,到最后实在没招了,面对刀锋开始痛哭求饶,然后云麾将军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令人行刑。
一颗头颅滚落,鲜血撒了满地。
云麾将军背手而立,眉目凛冽,“从今日起,谁敢违背军法,便有如此人,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接着把失察的秦玉明当众打了十板子,扣了他半年的军饷,又命人将军士们该得的犒赏清点了还回去。
军营中自然是一片叫好之声,看向云麾将军的眼神除了对位高权重之人的敬畏之外,更多了对将军本人的仰慕。
陈副将也是与有荣焉,对李四郎说道,“瞧见没有,以后要跟人,就得跟将军这样的人!”
李四郎连连点头。不管将军是男是女,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她不霸占军士的功劳,总是身先士卒,还为军士们主持公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将军!
当晚军中燃起了篝火,军士们大口吃着犒赏下来的肉,有人围着篝火跳舞,有人唱着故乡的歌,还有人不知从哪儿找来本书,追着求问识字的小将。
纪禾清正在营帐里对着沙盘思索,忽然听见亲兵来报,说秦玉明求见。
纪禾清:“他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亲兵道:“秦先生是拄着拐来的。”
秦玉明一进入将军营帐,就扑通一声跪下,也许是白天真的被打得很疼,他面皮抽搐一下,但飞快恢复平静。抬起头用那张斯文的面皮敬仰地看着她。
纪禾清就坐在书案后,烛火下,她被晒得没那么白皙的面庞已经有了从前所没有的英气,此时居高临下看下来,就叫秦玉明心头一颤。
“拖着伤过来做什么?”
秦玉明低声道:“自然是来向将军道喜。”他飞快道:“将军铲掉了一颗不敢上战场的蠹虫,又让军士们生出了识字向学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纪禾清没有说话。
秦玉明便继续道:“将军在蛮族侵犯我大晋时便来剿匪招安,自然是想让那些早就已经见过血的山匪将一身武力用到该用的地方去,可像郑大金这种人,却不上战场为国出力,实在该杀。下官早看这种人不顺眼。”
“不久前听闻将军有让军士识字的打算,也在军中备了些启蒙书籍,可军士们一天操练下来实在疲乏,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向学之心。下官思来想去,正好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于是冒险放任了郑大金的作为。”
纪禾清没有再看他,手上写个不停,“这么说,都是你的功劳了?”
秦玉明立即叩首,“下官惶恐,下官只是有些小聪明,略微体察到了将军的用意。下官相信将军在军中必然有其他眼线,下官此举也在将军算计之中。当初见到郑大金被安排到下官身边,便有所猜测,今日见证一切发生,才彻底领会将军的谋略布局。将军天纵之才,神机妙算。想必下官推的这一把,也在将军谋算之中,因此并不敢居功。”
纪禾清终于提笔再度看向他,秦玉明立刻奉上一副温文笑容。
纪禾清:“尽快把伤养好吧!”
秦玉明闻言心中大定,又是叩首,才一身轻松退了出去。
秦玉明一出去,屏风后就转出来个人。一身玄色长袍,腰间是玛瑙盘龙纹玉扣带,不是换了一身新意的赵岚瑧又是谁。
纪禾清今天一整天没见他踪影,还以为人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他又来了,不过看见她,她眼角微微一弯,还是有些高兴的。
赵岚瑧在她面前坐下,面色却有些严肃。
纪禾清以为是前线军情有变,正要询问,就听赵岚瑧信誓旦旦道:“你以后离秦玉明远点,刚才他偷偷勾.引你。”
纪禾清:??
有吗?
第96章 流星
秦玉明知道自己生得斯文面嫩, 虽说不是绝顶的美姿仪,但放在全是糙汉子的军营里,放在那群一个月都洗不了几回澡的邋遢汉子堆里, 他觉得自己都被衬得貌比潘安。
他清楚自己所能依仗的不多, 又是个土匪出身,无论是朝廷, 还是那位亲自将他们招安的云麾将军,都看不起他。
所以他要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全部。
因此他每日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被那群粗人笑话他讲究得像个姑娘,也从来没有一天轻忽, 他要保证, 无论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出现在云麾将军面前, 都要是最体面的模样。
他终于等到了!
今天在校场上, 他扑跪下去的每一步,他磕下去的每一个头, 他为了陈情高高昂起的面庞, 都在尽力向云麾将军展示,展示他的年轻,展示他的身段, 展示他的声音,展示他的气节——虽说他原本并没有气节, 也早就失去了讲究气节的资格。
他的命在被掳进金风寨的时候就已经断过一次, 受招后他才觉得自己重生了,他绝不能像郑大金那种蠢货一样, 被朝廷轻易地瓦解, 设计,从郑大金不愿上战场而是来到钱粮营的哪一刻起, 秦玉明就知道他早晚要人头落地。
因此他推了这一把,也终于在云麾将军面前露了脸。
云麾将军让他尽快养好伤,也就是说她已经接纳了他,日后还会用他,他会成为云麾将军掌控兵权的一颗棋子,牢牢嵌入棋盘上,谁也不能把他掀下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哪怕伤口用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但秦玉明依旧睡不着,他很兴奋,还在暗暗计划自己今后要如何为云麾将军谋划,如何靠着自己仅有的年轻相貌去吸引云麾将军的目光。
毕竟云麾将军身边有太多能辅佐他的了,他的才能与那些人相比,并不那么出众,唯一的捷径只有爬床了。秦玉明对于这点半点不觉得羞惭。
史书上还有人靠着给皇帝舔痔疮上位的呢,相比之下,他需要面对的只是一位年轻英武的女将军,这可轻松多了!
***
秦玉明不会知道,自己成为将军解语花的事业道路永远不可能成功了。
此时此刻灯光明亮的将军营帐内,纪禾清看着赵岚瑧笃定的神情,嘴角不禁一抿,露出个笑来。
赵岚瑧见她眉眼间的笑意,一开始略有点郁闷,随即又不免暗暗叹气,心想她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姑娘,她懂什么啊,只知道被人喜欢就高兴,哪里知道人家是抱有目的来的。
赵岚瑧目光微微闪动,几个呼吸间已经想了很多,等再出口时,态度完全变了,“那个秦玉明,也还算有些才能,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代他去做。只是也不能忽略了其他人,像你身边的陈四娘,葛文忠等等这些人,都是跟了你有一段时间了,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赵岚瑧心里算盘劈里啪啦地打,最好那个秦玉明只是想谋官求财,要是他打着别的主意,就算我不动手,纪禾清身边的其他人也会把他搞出去,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赵岚瑧自觉自己的做法已经相当完美,纪禾清应当不会对他有意见了。
然而赵岚瑧向来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他的神情变化早都被纪禾清看在眼里,她停下了笔,面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岚瑧见她这副模样,不免又有点心塞。怎么他说点秦玉明的好话她就这么高兴?那么喜欢那个心机男吗?
啊啊啊不行,要不然还是偷偷把秦玉明打一顿吧!要不然他放不下这口气啊!
什么玩意儿,明明知道纪禾清是他的人,还要来故意插足,真不要脸!
心里已经安排起该把秦玉明那张脸打成猪头还是狗头了,赵岚瑧就听纪禾清道:“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走了,见你今日又来,我好高兴。”
一句话就让赵岚瑧眉心的竖纹舒展开来,赵岚瑧脸上终于露了笑。
纪禾清又道:“你刚刚那么说,我很惊讶,因为我根本没留意秦玉明长什么样。”
赵岚瑧:!!
哈哈,那个不要脸的枉费心机!我就知道你不会看上那种家伙!
想到纪禾清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赵岚瑧心里就直乐。但他极力压住了唇角,没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不行,昨天晚上他那么冲动,可能已经给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了,他们毕竟才刚刚在一起,要更从容一些,感情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赵岚瑧微微舒一口气,分外矜持道:“哦,是这样吗?倒是我多想了。”
纪禾清心里有些乐,掠过这个话题,问道:“你能在这儿待多久?”
提起这个,赵岚瑧的心情就如同刚刚扬起的风筝又掉下来,他道:“天明就得走了,得赶着和叶雨笙他们一起回京。”
他说了这回自己从吐鲁国那里弄到多少粮食,又说起天气转暖,春耕开始,明年的压力会小很多,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等闲下来时,夜已经很深了。
纪禾清问他,“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不睡一会儿吗?”
赵岚瑧看着她轻轻摇头,“我白日睡太多了,不困。”
闻言,纪禾清心里一暖,明白他是舍不得去睡,想留着时间多跟她说会儿话。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帐内一时安静,只有时光无情流淌。
两人静静对坐了片刻,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惊呼,“天,是流星雨!”
“流星雨!”
赵岚瑧眼睛一亮,一把拉起她,“走,出去看看!”
两人出了营帐,拉着手在夜风中奔跑到一处开阔高地,就见蓝紫色的夜幕中划过成千上万道亮光,粼粼得像海面的碎波,千条万条从天空流转而下,又像一场永不熄灭的光雨。
“真美!”纪禾清轻声感叹,这样的奇景百年难见,注定是要被写进史书的。“今日大捷,就有这样的奇景相送,看来我们这次运气真的不错。”
她侧头看向赵岚瑧,却见他神情凝重,不知何时已没了之前拉着她奔跑时的快意。
“怎么了?”
赵岚瑧:“……不对,这个……这个根本不是流星!”
纪禾清有些惊愕,却在这时,看见那些流星冲着他们而来了。
第一个遭罪的是守在军营口的年轻军士,看见天上的亮光远远奔来,他好奇地伸手去接,却被灼穿了掌心,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