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了心要嫁给他。”
她感觉男人似乎沉默了一瞬,沉郁的视线牢牢钉在她头顶。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门窗“哐啷啷”被震得巨响,屋中的灯盏晃了晃,又灭了两盏,只余屋子角落里的一盏昏黄的灯发出盈盈灯辉。
房间一下暗了下来,沈若怜和晏温相对而立,两人离得很近,彼此交换着紊乱的呼吸,被一起包裹在黑暗里。
一切归于安静后,她听见他开口时嗓音沙哑,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
“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他不惜在这里同孤闹成这样?喜欢到即使她让你三番五次受伤,即使孤给了你反悔的机会,你也要义无反顾嫁给他?”
沈若怜想说是,她就是喜欢裴词安喜欢到不惜和他闹,喜欢到义无反顾,但她试着张了几次口,就是无法说出那些违心的话。
最后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沉默了片刻,有些心虚地低声道,“是皇兄先将这一切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的沉默和说出的话在晏温看来,就是承认。
晏温忽然自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沈若怜心里莫名就跟着难过了起来。
“孤再问你一次,你可是想好了?”
沈若怜掐紧掌心,别开视线,“想好了。”
空气一时陷入一片死寂。
相对着沉默了良久,沈若怜听见晏温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而后他将第二本册子递到了她面前,“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孤成全你。”
沈若怜一愣,不知那里面写的又是什么,但因为第一本的缘故,这次她有些抵触,犹豫了片刻才接了过去。
她还是没能忍住抬头看了晏温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已恢复平静,眸中也似乎风平浪静,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无波无澜。
沈若怜呼吸一紧,急忙低下头去,借着翻册子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
然后她便看见册子第一页三个大字——晏清姝。
她那日和裴词安一起选的,要入玉牒时改的名字。
“从此以后你在孤这里,身份只有嘉宁公主和裴家妇,孤仍会护着你,但你不再是孤的妹妹沈娇娇。”
沈若怜鼻尖一酸,眼泪忽然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胸腔里最后一丝怒意也消失殆尽,只余一片凄冷。
晏温看了她一眼,拿起被她扔在桌上那本写着品阶位份的册子,走到门边站了站,而后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冷风夹杂着雨丝一瞬间从洞开的大门里灌了进来,方才被晏温捡起来整理在案上的纸张再次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屋中“哗啦啦”作响,最后一盏灯晃了晃,最终也熄灭了。
房间里一瞬间陷入黑暗,潮湿和冷意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罩了下来。
冷风灌进沈若怜的衣襟里。
她捏着那本册子在原地站了许久,走过去重新将门关上,回到床上躺下,吸了吸鼻子,紧紧裹住了被子。
翌日一早,沈若怜和秋容收拾了东西离开皇宫,走过御花园的时候,李福安从后面叫住了她们。
沈若怜心里一悸,停下来和秋容一起回头看他,就见他手里拿着两本书追了过来。
“公主慢走,这是公主和白小姐的课本,殿下让我给公主送过来。”
沈若怜视线移在那两本课本上停了一瞬,笑着同李福安道了谢,扫了眼他身后的方向。
秋容接过课本,两人继续朝宫外走。
“公主不高兴么?”
沈若怜脚步一顿,“没有。”
昨夜下了雨,今日天气有些冷,沈若怜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没再穿昨天被晏温嫌弃过的那件,而是换了一件雪锻绿萼梅披风。
路过太和广场的时候,沈若怜下意识看了眼昨天挂香囊的那棵古树,那上面的香囊都被雨打湿了,但她仔细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她的那只。
秋容显然也发现了,不由“咦”了一声,正想过去找找,沈若怜拦住了她,“算了,兴许是掉了,孙小姐那只不也没在。”
秋容闻言仔细看过去,果真也没瞧见孙婧初那只,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未再多言,跟着沈若怜继续出了皇宫。
-
沈若怜回了公主府后,便谢绝了一切来访,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府中。
她心里很乱,想到那天夜里晏温那个决绝的背影,即使过了很多天,她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难过。
但她不后悔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虽然被父母抛弃,但她记得她的父母就是只有彼此的。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他们村子里的人也许是穷,也许就是那样的传统,他们都是一夫一妻的,从没有像京城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三妻四妾。
她也不会做他的妾,更不会要他的施舍。
沈若怜就这般在府中浑浑噩噩的待着,成日里不是躺着发呆,就是去湖边的那个二层的亭子里发呆,要么就是让秋容搬个摇椅躺在院子里发呆。
再就是掐着指头算距离纳采还有几日。
秋容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几次主动说要陪她出府去逛逛,或者让裴公子过来,都被她拒绝了。
这期间裴词安来找过她两回,她也没见。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日。
因着二十三日要在宫里纳采,她在二十一日就要提前回宫候着,二十日这日晚间,便算得上她走六礼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白玥薇提早就过来找了她,她本来意兴阑珊地提不起兴趣,但白玥薇说她和她青梅竹马给她在万寿楼准备了一桌子酒菜,想叫她趁着没定亲前最后狂欢一下。
沈若怜想了想,明日进宫开始走六礼之后,自己确实就会被各种规矩束缚,不若就放纵一次。
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白玥薇的青梅竹马叫褚钰琛,白玥薇经常和他厮混在一起,沈若怜又经常和白玥薇厮混在一起,是以她和褚钰琛还算相熟。
三人在公主府门口集合,天还没黑就乘着公主府的马车去了万寿搂。
万寿楼的酒楼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幢四层高的酒楼,中间是大厅,四周围着一圈包间,而绕过这幢楼,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和花园,后院则又是另一番景致。
万寿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主要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酒楼的主人便在这后院里建了几间独立的雅间。
每个雅间都掩映在花草树木和假山之间,既能在吃饭的时候赏景,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沈若怜他们三人去的就是后院的独栋雅间,掌柜的说他们来的巧,这其余几间,都被一位贵人包了场,恰好就剩了一间。
三人坐定后点了些招牌菜,白玥薇看了看神色恹恹的沈若怜,对掌柜的大手一挥,又要了三坛罗浮春。
沈若怜闻言猛地坐直看她,“你疯了?”
罗浮春是万寿楼的招牌,味道清甜,但后劲儿却十分大。
白玥薇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努努嘴,“就这一次嘛,今后哪还有机会同你不醉不归啊,再说了,这不是有老褚在嘛,他到时候送我们回去就好呀。”
说着还对沈若怜挤眉弄眼了一番。
沈若怜明白过来,这姐今日是要借着酒意拿下她的青梅竹马了。
她都这样说了,沈若怜也只好答应下来,心道自己少喝点就是了。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喝,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白玥薇提议猜拳,沈若怜知道她的想法,只能舍命陪君子。
但不知道为何,沈若怜手气十分差,几次下来连她都看出来白玥薇十分想输一次了,但次次输的都还是她。
她一开始还小口小口的算着喝,后来酒意上来,心里难过,索性也放开喝了起来,干脆就像白玥薇说的,不醉不归算了。
沈若怜和白玥薇都有意多喝,未出片刻,两人便有了醉意,沈若怜更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东西尽是重影。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想去如厕。
她碰了碰白玥薇,摇头晃脑地凑近她,自以为小声道:“小薇薇,我要出去如厕,你陪我。”
“好。”
白玥薇点点头,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结果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褚钰琛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了。
褚钰琛尴尬地看了一眼沈若怜,心道总不能他陪她去如厕吧,更何况把白玥薇一人放在这里也不安全。
沈若怜虽然醉了,但路还能走,她看了眼褚钰琛那两张尴尬的脸,又看了看他怀里两个睡得醉醺醺的白玥薇,豪迈地摆摆手,“没事,我认得路!自己去就行!”
说罢,晃晃悠悠走出了包间。
褚钰琛见她出去,到底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叫来小二,让他找个他们酒楼的女伙计,去看着点儿沈若怜,再给端两碗醒酒汤过来。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去照看白玥薇。
这边沈若怜去完,从那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白玥薇不够意思,她还没喝过瘾,她倒先醉了。
都说酒壮怂人胆,若是放在平时,这大晚上的又黑又寂静,沈若怜早都吓得魂都飞了,可今日她喝多了酒,忽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现在就是来十个鬼,她也能一拳一个全给放倒了。
她低着头边骂边歪歪扭扭往回走,晃晃悠悠推开雅间的门,恍惚间她发现房间里怎么一片漆黑。
沈若怜“咦”了一声,走了进去,还不忘回头把门带上,醉醺醺道,“小薇薇?你们把灯熄了干嘛?”
说着她走到雅间靠墙放的软榻跟前,她记得她出去前,褚钰琛抱着白玥薇把她放在了软榻上。
沈若怜摸黑走过去,晕晕乎乎地在榻上一片乱摸,结果她就摸到了一个靠坐在软榻边的人,那人的衣衫有些凉,料子却是上乘的。
醉酒的脑子反应慢,她停了片刻,又上手摸了摸,才慢吞吞察觉出,她摸到的似乎是个男人,而且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在……生气?
她“嘿嘿”笑了一声,脑子一抽,不确定地又摸了男人一把,乐呵呵道,“公子独自一人来吃饭啊?怎的不点灯呢?”
身前之人动了一下,沈若怜忽然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风扫过来。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见他不答,继续乐呵呵道,“小薇薇说要让我不醉不归,结果她先喝、嗝……喝醉了。”
方才出去吹了些风,沈若怜此刻脑袋更沉了,意识也不甚清醒,嘴里嘟囔道,“我、我还没喝尽兴,嗝……”
她摸黑攀上男人的肩膀,“不若公子、公子再陪我喝一场吧?”
说完,她觉得自己脑袋重得撑不住,四周被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照亮的一切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她干脆晃了晃脑袋,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边,然后觉得脑袋还是支不住,便将头靠在了男人身上。
“这位兄、兄台,借,借用一下你肩膀哈。”
她感觉男人的肩膀似乎僵了一下,打在她耳畔的呼吸也沉了不少,不过她什么都顾不得了,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开始天旋地转。
黑暗的房间里,空气突然静了下来,不远处假山上的水流声和着沈若怜醉酒后无意识的嘤咛,搅乱了男人的呼吸。
过了良久,久到沈若怜几乎都要睡着了,忽然听见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冷冷问:
“为何要让自己喝醉?”
沈若怜闭着眼胡乱“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