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条巷子是回家必经之路,她们缩在一旁墙边等了半晌,没听见什么动静,秋容将沈若怜护在身后,探出头去朝巷子里看过去。
只见巷子里有三四个壮汉东倒西歪地躺着,看样子都受了重伤,在那几人身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显然是动手之人。
另一人只是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站着,淡淡地睥睨了那几人一眼,撑着伞转身朝巷子另一边走去。
在他转身前,似乎不经意朝沈若怜她们这边瞥了一眼。
秋容急忙又带着沈若怜躲回墙角,又过了许久,两人再度探出头去看的时候,见那巷子里已经一个人也没了。
若非地上还留有被雨水冲刷的红色血迹,她们险些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秋容拉着沈若怜飞奔回家,将院门和房间门都锁得死死的,两人惊魂未定地缓了好久,秋容才拿着买来的东西去了厨房,临走前还嘱咐她将门锁好。
沈若怜坐在椅子上,看着灯盏发愣。
方才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又离得有些远,她没看清那个撑伞男子的长相,但借着两旁人家院子里的灯火,她似乎隐隐看出那男子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直裰。
同今日她在锦绣坊门口看到的,那个二楼上的男人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沈若怜抿了抿唇,手中绞着帕子,心底莫名地窜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随即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前几日她才听别人说太子在皇宫里主持了祭祀大典,那个人定然不可能是他。
第59章
因着昨夜巷子口那件事, 第二日沈若怜和秋容都没出门,房门紧闭在家里待了一天。
直到第三日天放了晴,外面街道上人多了起来, 沈若怜才打算去一趟锦绣坊。
秋容本想说陪她去, 但前几日她腌的泡菜今日就要好了,若是一去一回, 怕误了时辰,那泡菜腌过了。
沈若怜见她一脸为难,笑道:
“好啦好啦,你也别纠结了, 今日难得天晴, 现下外面路上人挤人的, 能有什么事, 我去去就回。”
秋容犹豫了一下,叮嘱她, “那你尽快回来, 若是有事耽搁了,你就去锦绣坊,劳烦孙公子送你回来, 或者托人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沈若怜笑着应下, 在秋容唠唠叨叨的叮嘱里出了门。
小姑娘一身大红色石榴裙, 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坠马髻,簪着一支银簪, 小巧精致的面容上柳眉桃腮, 饱满莹润的红唇微微抿着,看起来灵动而俏丽。
她手中抱着一个绣花枕头, 走在街上东瞅瞅细看看。
这个绣花枕头是城东一家富商家中女儿定亲宴要用的,那家拿着花样子找到了锦绣坊,孙季明便将这活计给了她。
路过一家糖糕摊子的时候,那摊子的大娘一看她来,“哎哟”了一声,急忙开口叫住她,硬塞给她一包糖糕。
沈若怜推拒着不要,那大娘佯装生气:
“沈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前几日下雨没出摊,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你给我孙儿做那虎头枕,我孙儿喜欢的不得了,天天夜里抱着睡,我瞧着那里面的香料貌似还有驱虫的作用?”
沈若怜不太会拒绝人,见大娘要生气,只好接过糖糕,对她甜甜一笑,软着嗓音解释道:
“是放了些驱虫的香料,但我用的都是些味道清淡的,不会对孩子的身体有影响。”
那大娘忙应道:
“对对,我就说嘛,这几日我那孙儿身上再没有被蚊虫叮咬的小红包了。”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沈若怜一番,问道:
“沈姑娘如今瞧着……及笄了?”
沈若怜抿了抿唇,敛眸轻轻点了下头,“及笄了。”
那大娘凑上来小声问,“可有许了人家了?我瞧你和你那姐姐两人孤身来淮安,可是来投亲还是?若是没许人家,大娘给你瞅瞅,你们俩姑娘家独身住着也不安全。”
沈若怜退后一步,笑了笑:“大娘不必为我挂心了,我——”
“暂无这方面考量。”
那大娘也不是个爱挖人底的,见她这样,只道她心中或许早有意中人,便乐呵呵地笑了,“沈姑娘人美心善,将来也不知道谁能有这福气娶到你。”
沈若怜微微垂眸佯装害羞的模样,低低道了声“还有事”,抱紧鸳鸯枕便快步离开了。
到了锦绣坊,孙季明恰好在门口送完客,见她过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鸳鸯枕,扫了眼她提在手中的糖糕,笑道:
“不是不爱吃糖了么,怎还买些糖糕?”
沈若怜同他一道进去,“走路上糖糕摊子上的张大娘给的。”
说着她恰好看到小桃子她们,她努努嘴,“刚好给大家分着吃了。”
孙季明笑了笑,过去将鸳鸯枕给小二,吩咐他将东西送到城东雇主家中,又招呼了小桃子和小芳她们几个过来,“沈姑娘给你们带的糖糕,先来趁热吃。”
小桃子和小芳她们几个都是绣馆的学徒,家都在附近十几里开外的村子里,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家人送了过来,让她们边学收益边给自己挣些嫁妆钱。
沈若怜将糖糕分给她们,看她们兴高采烈地分糖糕吃,她心里愉悦之下隐隐又生出些许感慨。
糖糕铺子的张大娘与她住同一条巷子,从前在她和秋容搬过来时帮过她们不少,那日她无意间得知大娘的孙子快过生日了,便连夜绣了个枕头,又加了些自己配制的香料。
本以为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都没放在心上,却不想今日得了张大娘的感谢。
沈若怜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没为生计发愁过,刺绣和制香不过和京中其他贵女一样,是平日里的消遣,若非为着要在晏温面前争口气,她也不会用心去学。
然而没想到从前的消遣,竟让她在独立生活的时候,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能给周围人带去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从前她觉得自己离不开晏温的庇护,也不敢踏出皇宫半步,如今真到了这一步,她反倒觉得没那么难了,反倒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仍是那个眼窝子浅,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掉眼泪的姑娘,但她觉得这一路走来自己心中比以前坚强了不少。
孙季明碰了碰她的胳膊,“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不见你应声。”
沈若怜猛地回过神来,见他正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她轻笑了一声,捏了块儿糖糕递给他:
“好好吃吧,那日我问你要的绣线你给我准备好了么?我要回去了。”
孙季明咬了口糖糕,道:
“你别急呀,我还有事跟你说呢,福寿班确定两日后来淮安了,我托朋友提前买了六张票,到时候你我还有你姐姐,季昭,再加上小桃子和小芳咱们几个去看。”
沈若怜正要起身,闻言回头看他,“你都将票买了?不是说好我请你们看的。”
孙季明挑了挑眉,“那便拿你的鸳鸯枕抵了好了。”
沈若怜点头,“行。”
正说着,一旁掌柜过来说,今日约的那家采购商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沈若怜见孙季明蹙眉,忍不住问,“那家采购商很重要么?若是不来会耽搁什么事么?”
孙季明摇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为表诚意,我在凌烟湖包了一艘画舫,如今这钱都付了,他们却不来了。”
说着,他抬头看她,“要不这样吧,咱俩待会儿去游湖吧,左右钱也是掏了,不去也不会退。”
沈若怜本想拒绝,但孙季明既然都说钱不会退了,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走吧。”
今日天色难得放晴,艳阳高照,凌烟湖边行人如织,湖上波光粼粼,湖面上许多画舫来来往往,不时有琴音传来,皆是消遣玩乐之人。
沈若怜跟着孙季明到的时候,他们的画舫正在岸边等着,画舫是一座两层的小船,不大,却胜在精致。
见二人来,那老板立刻将船拉到了岸边,用揽绳拴住,搭了块儿板子,笑道:
“哎哟,两位客人可慢着些走喂。”
孙季明站在木板旁边,将胳膊抬起向前伸过去,“若是不介意,扶着我的胳膊再踩上去。”
沈若怜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我自己小心些就好。”
孙季明也不勉强她,看她自己小心翼翼走上去,在她身后虚虚抬手护着她。
沈若怜刚踏上木板的时候,便觉得不远处的画舫里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
她脚底下步子一顿,抬头朝那边看去。
却只见一艘三层的画舫从前面划过,什么也看不真切。
然而她这一分神,身子却不由晃了晃,身后一双大手立刻扶住她的腰,替她稳住身形,将她扶到了船上。
刚一站稳,沈若怜立刻与孙季明拉开距离,低头略显慌张地对他道了谢。
孙季明没说什么,带着她上了画舫二楼。
沈若怜刚一上楼梯,便看见二楼的窗户边备了小菜和一壶江南春,从窗口看下去,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湖岸边人群往来,花草葳蕤,一片江南的繁盛景象。
她唇畔不自觉弯了起来,方才的插曲早被她抛在脑后,笑眯眯过去到窗边坐下,欢快不已:
“呀,难怪总说人人都想来江南呢,这江南富庶之地,大家都这般会享受。”
孙季明倒了杯江南春给她,“可不是,享受的地方多着呢,回头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玩。”
沈若怜笑着刚要说话,方才那被人盯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动作一顿,朝外看去,见还是方才那艘三层的画舫。
这次她看清了,在那画舫三楼的窗口,坐着一个玄衣男子,只是那窗户的竹帘搭落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容。
不知为何,沈若怜心脏突地一跳,生出一阵莫名的心慌。
孙季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蹙眉道,“此人便是那日在酒楼给你送伞之人。”
沈若怜一怔,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认得他食指上的指环。”
沈若怜看了一眼,见那人右手食指上确实戴了一个极细的墨玉指环。
她又刻意朝他拇指上看了一眼,见并没有那枚嵌着蓝宝石的白玉扳指,心里不由放松了几分。
正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侍者的声音,“孙公子,隔壁画舫的公子命人送来了一壶酒,说是给您和这位姑娘助兴的。”
沈若怜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下意识又朝那艘画舫三楼看去,那人已经将竹帘彻底放了下来,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然而她却仍能感觉到,那人正透过竹帘在盯视着她。
孙季明也觉得疑惑,问上来的小二,“那位公子为何突然送酒给我们?可让你带了什么话?”
那侍者挠挠头,“倒也没带什么话,就是说给二位助兴,不过那位周公子出手倒是阔绰,今日这湖上的所有画舫,他都送了酒。”
沈若怜出声问,“你说他姓周?”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