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再见到王培清是除夕那天。
安秦在年二十七那天忽然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店门前,没有任何征兆。马兰娟很激动,围前围后问他在外面吃的好不好,怎么瘦了一大圈。又问回来几天,再回去不回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冷一热。
安平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她也挺想安秦的,兄妹之间的那种感觉很矛盾。她是跟着安秦长大的,在他离开三水镇前,他两共享一个记忆空间,就算这里面计较多余温情。
她翘着脚在老旧的玻璃柜面前数钱,一副主人家姿态,又假装自然地说:“回来了。”
安秦将他的大号行李箱拎进房间,只鼻音“嗯”了声。
馍馍店到了要过年的时候生意着实惨淡得很,但是马兰娟是那种掉墙缝里的钱都舍不得的人,脑袋夹破也要往出来掏。
一直坚持到正月二十九,店铺的门还开着。安平边守店边看书,马兰娟连着几天在院子最里面的厨房里忙活着准备各种吃食,煮肉、炸丸子、煎糖果子。
她难得不抱怨,脸上笑容洋溢。
至于安秦,一回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参加同学聚会,几乎天天都七分醉状态。晚上回来就是待在堂屋的客厅跟谢听然聊电话,马兰娟守着他迟迟不愿意回房间睡觉。
但她一问电话对面的女孩是谁,安秦永远一套说辞:“同学。”
马兰娟噘嘴嘀咕:“谁会跟同学说我也想你这种话。”
除夕,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在宜阳很流行抢集。安平和安秦被马兰娟派出去到市里买一些凉拌菜,再买点虾、鱼之类的来丰富年夜饭的餐桌。
安秦成熟了一点,为什么这么说呢?以前他很不喜欢带着安平出门,尤其是两人个头都窜得快,一出去他同学或者路人就会把两人误认为情侣,他很嫌弃。
上初中的时候两人只有一辆自行车,所以上学的时候需要他载着安平,但他明令禁止安平抓他腰,衣服都不行。后来干脆出门的时候不跟她在同一水平线走,准确来说禁止一切亲密接触。
今天坐大巴车的时候他破天荒坐到了安平边上,让她着实刮目相看了一回。
天气好像就只有她在一中补课那段时间阴风阵阵,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但是冬日里的阳光也没有温度。
安平路上问安秦一些学校的事情,他都回答,但是并不热情,问了几个之后,安平也觉得没意思,便不问了。
宜阳的新年气氛在年二十九这一天攀顶,到处都是人。他们要去的市场,在市中心的一个古建筑旁边,高耸的灰青色塔尖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点韵味,据说是宋代的建筑。
宜阳人结婚跟风似的,车队在去酒店的途中都要绕着这个古建筑转几圈。
安平跟着安秦好不容易挤进卖海鲜的摊位,穿着皮围裙的男人手起刀落,一刀背就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死在案桌上,手十分灵活地掏出里面的内脏。
他们拎着买好的鱼从市场最拥挤的位置往出走,安秦看见一家很有年代感的字画装裱店,他要进去看看。
安平对这些东西无兴趣,正想说:你去看,我在外面等你。她还没开口就看见从隔壁一家音像店出来的邹喻和王培清。
正在对面两人也略显诧异和震惊的时候,安平鬼使神差地拽了拽安秦的衣服,说:“哥哥,妈妈让我们买了东西早点回去。”
声音还很大。
安秦听着那句娇气的“哥哥”,脚趾难受地乱抓,甩开安平抓着他衣角的手:“你犯什么病,别突然这样,挺吓人的。”
安平一本正经:“我们两是亲兄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不喊你哥哥喊你什么?”她余光去瞥对面两人。
怎么感觉邹喻的反应比王培清还要大。
安平还没摸清楚状况,邹喻便走到跟前,话却是对安秦说的:“你回来了。”她面上惯常的骄傲和波澜不惊被戳破,有点轻颤。
安秦点头,换了只手提袋子,才把目光望向她。
“回来两天了。”
安平完全状况外,不知道这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她抬眸看了眼同样状况外的王培清,相顾无言。她不是很喜欢安秦和邹喻认识这个事实,她觉得她和邹喻之间有一条楚河汉界,安宗荣已经叛变了,要是安秦再叛变,那么她的阵营就要失守了。
站在门口实在影响别人做生意,邹喻开口:“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依旧是对安秦说的。
安秦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答应:“好,从拱桥出去,到鼓楼那边吧,人少点。”
他转身将手里的黑色厚塑料袋递到安平手上:“你等我一会,看你是想先逛逛还是自己先吃点东西都行,我好了给你打电话。”
安平下意识想窥见他两之间的秘密,但是她又装出一副不屑模样:“没事,不着急,你慢慢聊。”
邹喻跟王培清说了差不多类似的话,接着那两人就一前一后在逆行的人流中出了圆形的拱桥。
安平早上没有吃东西,这会已经饿了,她手里的鱼被掏了内脏还没死透,在袋子里跳动几下,动作弹在她腿上,她回神。
对王培清说:“我要去吃串串,你去吗?”
王培清觉得自己就是巴甫洛夫的狗,跟他对面隔了两步站着的这姑娘的邀请就是铃铛。那天她加他 qq,深夜发消息是第一次摇铃。第二天的纸条,是第二次摇铃。这次纯属巧合,但他不免还是觉得他很像被条件反射驯化的狗,这个认识让人不舒服。
他手上挂着一个装唱片的白色塑料袋,手揣在兜里,想了下回:“去,我也饿了。”
这里是一个大型的综合市场,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被规划成了不同的区域,穿过前面的成衣店走大概一百米左右就会到最里侧的小吃街。
安平手里拎着鱼,重量不轻,手指被袋子勒出肿胀的勒痕,她左右腾了下手。王培清在她右侧,看见她动作问:“要不我帮你拿?”
“不用。”安平回的很快。人挤人,好不容易到后面的小吃街,卖串串的小店里挤满了人,安平皱眉,说:“要不换一个人少的吃吧!”
她没有耐心,不愿意站在原地等待。因为她没法让自己在等待的时候平静下来,总会下意识焦灼不安。
王培清走进店里问正在店里忙碌的老板娘:“老板,等的话要多久?”
“十分钟,这桌人马上就吃好了。”
他转头问安平:“等等?”
安平点头,他站在台阶上比她高出许多,仰头看着很累。
小店外面摆了一些红色的塑料凳,专门给客人坐着等的。安平挑了个干净些的坐下,俯身将装鱼的袋子系紧。
起身抬眸正好跟刚在她旁边坐下的王培清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的有点尴尬,别开脸。
一会,安平问他:“你和邹喻你们是在约会?”
王培清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认为他和邹喻是情侣关系。不过也确实,那晚她发 qq 消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有正面回应,她基于此默认也情有可原。
他回:“不是,我们两没谈恋爱,就一起出来散散心。”
“哦。”安平心里平衡了一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刚刚那个是我亲哥,我们两年龄差不多,每次出去也是被误认为情侣,挺尴尬的。”她看不见自己笑得有点傻。
王培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问她:“你哥哥是不是在上大学?”
“嗯。”安平诧异他为什么问这个,正想问,老板招呼他们进屋。
安平拎着自己的鱼,王培清拿着唱片一起进去。占好座后,王培清拿了个篮子站冰柜边选菜:“你吃什么自己拿。”
安平拉开她那边的柜门问:“你能吃辣吗?”
“少一点没问题。”
“那我们吃一个锅,要个微辣行吗?”
王培清对这种类似于麻辣烫类的食物兴趣都不大,也吃不了多少,于是道:“可以。”
安平还在想为了贪小便宜跟他吃一个锅实在不明智,照这人的脾性,估计还以为她要借机跟他套近乎。他能答应,她是属实没想到。
她也不别扭了,拿了自己想吃的菜就往王培清手上的篮子里放。牛羊肉,花豆腐、金针菇、笋子、鹌鹑蛋、面筋.....,几乎除了内脏之外的都拿了一份。
“我还要加一份麻辣粉你要不要?”
王培清摇头,那些香菜牛肉和时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安平不勉强,在老板将他们的锅底端过来之前掏出手机看了眼,qq 消息没有静音,弹跳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很清脆,她敲字回:“在宜阳抢年货,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是钱同元,去她家店里看她不在,发消息来问。
钱同元回:“那你帮我带包烟。”镇上就那么几家小卖部,跟钱家都相熟,他要是去买,没一会他爸准知道,皮带伺候都是小事,断了经济才要命。
安平要价:“要什么牌子的?外加跑路费 10 块。”
“你改姓吧,跟我姓钱得了。”钱同元吐槽,“七匹狼,要一盒就够了。”
安平回了句:“明白。”收了电话。
王培清坐她对面,手里握着一个纸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水汽。他看着安平,又不说话。让人有点压迫感,安平不喜这样的氛围,主动挑了个话题,问:“你抽烟吗?”
“不抽。”他回。
安平笑说:“你还是个异类,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很多都想装成熟,觉得会抽烟了就成男人了。”
王培清喝了口水,他不斯文,但是动作中多少带着点被教化的雅:“我爸压着我,不然我应该也挺混的。”
两人说话的间隙,锅开始沸腾。安平把篮子里的菜放了一半到锅里,眸光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说:“那天在商场,你朋友说的话你没有反驳,所以你也是那么认为的。”
王培清已经忘了之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不愉快,有点懵:“什么?”
安平看着锅里被煮得变色的牛肉,忽而泄气,没有了期待感:“你记性这么不好,之前在商场的洗手间,你朋友说职中的女生都是公交车。”
“哦,”他应该是想起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其实他很少跟女生打交道,初高中都有过给他递情书的姑娘,但是碍于王崇礼的威严,也没有姑娘真敢跟他谈恋爱,跟邹喻的来往就更简单了。
他说:“你就当他放屁。”
安平深深看他一眼,埋头开始吃东西。她那碗麻辣粉上裹着一层红油,她吃了一会,嘴唇也被染红了,像掰开后鲜艳欲滴的石榴。
第13章 chapter13 .新年快乐
安秦和邹喻回来前吃串串的两人已经吃好,站在东北面一块空地上晒太阳。王培清一只脚撑着墙面,半眯着眸子看发丝在太阳下跳舞的安平,问:“你很介意那天的事?”
“没有哪个女生被那么说了不介意吧?”安平双手揣在上衣兜里,鱼放在她脚边,她扬眉迎着阳光看男生。
王培清解释:“他说的不是你。”
安平轻笑一下:“我就是职中的女生,你说他不是在说我,你自己觉得牵强不牵强。”
看她依旧纠结,王培清照实说:“你当时就应该别忍,打他的。但是你忍住了没动手,错过了出气的机会就不要再想了,给自己徒增烦恼。”
安平直视他,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对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够绅士、不够正义,却擅长将这些负面的东西转化成理应如此,安平好奇他这样的人的信条?
“你说得对。”安平唇角扬了扬,如是回。
安秦的电话及时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即将凝固前,她接起说了位置。没一会,安秦和邹喻一起过来,那两人之间的氛围给人的感觉像是吃了一口三分熟的牛排,还带着血难以下咽。
邹喻脸色很差,她喊:“走了,王培清。”
王培清经过安平时还很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弄得安平原本平静泛绿的心湖跌落一颗石子。
待那两人离开视线,安平问安秦:“你怎么跟她认识的?难道爸也带着你和她一起吃饭了?”
安秦拎起地上的鱼,一手将自己毛呢大衣的领子拉紧:“我画画班的同学。”
他没说实话,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安平的问题。
至于邹喻,该怎么定位呢?
是她含苞待绽时滴在蕊心的一滴硫酸,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